原本为了显示豪奢,我带着美人去戏园时大多会包场,让班子专心伺候我们,也能避免遇到些杂乱麻烦之人。
宋黎按理说知道我这个习惯,平常早安排妥当。
可今日的戏园异常热闹,其中大部分都是些熟面孔,且大都有官职在身,不好拦住的那种。
这些人见到我们,抢着过来请安行礼,黑压压一片极为壮观。
我敷衍了他们一番,趁没人的时候问宋黎是怎么回事。
宋黎微微一笑:“都是这些人多事,听闻我升了职,又打听到今日公主带我来这边,便自作主张前来贺喜,包下了此次戏园的费用,还送了不少礼物。”
我有些意外:“什么时候升的?我居然不知道。”
宋黎道:“前几日才下来的条子,部里大人那边尚未走过场敲定,故而不敢先惊动公主。”
我又问:“升任何职?”
宋黎谦逊道:“托公主洪福,破格提作了吏部郎中,拟兼中书省知事。”
“日后公主再想调动什么低品的位置,不用找别人,吩咐我一声即可。”
听到这个消息,我与有荣焉。
自己府上的司丞这么有出息,说出去我也有面子。
更何况这种关键位置上有了自己人,日后办事那叫一个便利。
于是我看向宋黎的神情越发和蔼可亲:“这么要紧的大事,怎么不早说?”
“既然如此,今儿咱们不听那才子佳人的戏了,让他们改唱《满床笏》吧。”
宋黎笑眯眯谢恩:“多谢公主替我发兆。”
落座没多久,相熟的那些俊俏戏子们都赶来伺候。
我发现他们身上都穿着印绣新衫,只是纹样都十分简洁,不过是几笔写意。
我问一个平时最喜欢花团锦簇的戏子:“怎么改性了,穿得这么清雅。你不是最喜欢大红大绿的繁复纹样么?”
戏子亲昵地嗔我一眼:“公主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逗奴开心?”
我表示自己的确不知。
戏子端了一杯酒来敬我,语气娇嗔:“如今印绣也分三六九等了,纹样越复杂,色彩越鲜艳价格也就越贵。尤其是那顶尖的绣王,一身下来没个大几万两银子打不住。”
“咱们几个还算是当红的角儿,也不过是勉强买件便宜的薄衫罢了。班子里其他人,想买个帕子都为难呢。”
我看向宋黎,他笑而不语,只颔首默认。
这吊人胃口和捞钱的手段,果然是出自他手。
我接过酒,笑:“你们几个好好伺候,尤其是多讨宋大人欢心。”
“今儿是为他庆贺升官的好日子,谁哄得他高兴了,我就送谁一件绣王。”
重赏发下,众人岂不卖力?
原本主要围着我转的戏子们,开始下大力气恭维讨好宋黎。
本来宋黎这人就很会远交近攻,离我近的譬如萧清珩和西苑那些美人儿们死死防着,这种没威胁的戏子就拉拢着,变脸极其顺畅。
这些戏子和他的关系一直很不错,都愿意撮合他和我。
见我主动要求他们哄宋黎高兴,顿时一个个热情起哄,原先不敢开的玩笑此时都敢开了。
“宋大人今日和公主这一身且是登对相配,看着宛如新婚夫妻。”
“宋大人红光满面气色颇旺,只怕不止升官一件喜事,而是要双喜临门呢!”
宋黎一边听他们恭维,一边悠然饮酒。
看着他这坦然自在的神情,我忽然莫名窜出一个念头——
平日不在我跟前时,他也是这般与人应酬来往的吗?
分寸拿捏的刚刚好,不卑不亢,令人心生亲和。
可唯有敏锐的人,才能察觉到他眼底的高傲和疏离之意。
这才是真正的他,还是说,在我面前故作无辜柔弱的他比较真实?
不,不对。
应该说哪个都不是真正的他。
像这样一步步艰难爬到高位的人,心和脸都是铁打的,早就和面具融合得密不透风。
当着人岂会有半分真情流露,那是给人以破绽。
恐怕只有夜深人静独处之时,才会偶尔敞开内心一隅吧。
宋黎似是想和我说什么,正好与我探究的眼神撞上。
他微微一怔:“公主为何这般看着我?”
旁边的戏子们凑趣。
“当然是因为宋大人容貌太过出众,公主看得出了神嘛。”
“朝夕相处还能看得入迷,这份情意可真是难得啊!”
我回过神,跟着开玩笑。
“确实,府内其他美人看几天就不过尔尔,倒是宋大人这张脸百看不厌。”
宋黎明知我说的不是实话,却依旧做出不好意思的模样,配合着羞怯低头。
其他人见此起哄得越发厉害了。
“难怪公主今儿点《满床笏》,原来是这个意思。”
“这般天作之合,将来儿孙可不都是富贵绵延,满床玉笏?”
宋黎听了最后一句话,当即从怀中拿出荷包重赏了说话的人,又含笑看向我。
“今日此人让我最为开心,公主把那绣王赏给他吧。”
我直接忽略了那句话的内容,爽快答应了。
当然,我也不好让其他人眼巴巴的干羡慕。
手下升迁是大喜事,我大手一挥,当即在场其他戏子每人一件稍微次一等的印绣袍子。
虽说不如绣王尊贵奢华,却也是很拿得出手的贵重货色了,至少比他们身上的强。
反正是自家绣坊的东西,成本有限,市价都是虚的。
让当红戏子穿着又是一波宣传,着实不亏。
戏子们感激无比,百般谢恩,几个爱哭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要不是公主心爱宋大人,奴怎么的也要自己赎身挤到公主府去,伺候公主一辈子。”
“是啊,像公主这样好的贵人主子上哪里找去?别说做面首了,哪怕是做牛做马,都是享福!”
这话倒是不假。
我从来不会揩他们油,更不会侮辱作践,向来是赏赐优厚。
比起其他不把戏子当人的达官贵人们,我算是很温柔尊重了。
一旁的宋黎笑得颇有深意:“你们还是在这好好伺候吧,府里有我一个就够了。”
我心想,钱都花了,不如再做个顺水人情。
于是,我安慰了这几个哭包一番,笑:“是啊,今儿重赏你们也是看在宋大人份上。”
“要不是为了给他图个好彩头,我也不会这么大方,要感激你们还是感激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