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对面的那二人:“是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被伤害了选择离开没有任何过错。坚持或许是情深,也或许是执迷不悟,害人害己。”
陆恒微微笑着:“这么说来的话,你不恨他了?”
我苦笑:“我从来就没有恨过他,我有什么资格?如今他这么幸福,我也就安心了。”
陆恒道:“你还是不要安心太早了。自我登位后,内阁那批人很不老实,越发变本加厉拉帮结派铲除异己,背后全是他授意。你说,如果我派人对这女子出手略略警告一下他,会有什么效果?”
此时的我已经知道陆恒是个什么怪物了,听得懂他真正的话。
特意带我出宫来这里泛舟,不是只为了赏风景的。
于是,我说出了他想要的答案:“以后我会好好听话,你不要对无辜之人出手。”
陆恒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你还真是爱屋及乌,宁可牺牲自己也要护住他心爱的女人。”
我紧紧攥住袖子:“你只要一个储君就够了,是吗?”
陆恒没有回答。
他的笑意很温和,却让我从顶寒到底。
我盯着他恳求:“孩子给你可以,但你不许告诉他自己真正的身世,就让他永远把我当姑母,以后我们各走各道,好吗?”
陆恒问:“你的声音都在抖,是很冷吗?”
我坚持:“你先回答我。”
忽然船剧烈摇晃起来,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角落滑跌过去。
陆恒眼疾手快一把捞住我,问外面是怎么回事。
舱门处的侍卫惶恐小声禀告:“皇上,是对面的船刚刚忽然撞了过来……”
陆恒道:“把船开走。”
侍卫低低应了。
整个人被锢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即便不断压低声音恳求,腰间的手臂也没有半分松开的意思,反而往里更收了些。
幽沉的香气像是一张看不见的密网,挣脱不得,越挣扎缠得越紧。
雪上加霜的是,我听到了那个此时最害怕听到的声音。
“臣见过皇上。河流湍急,冒犯天颜,望皇上赎罪。”
悚然回头,只见纱帘外,萧清珩正在对面的船上朝这边行礼。
他的未婚妻也跪着,但和镇静的他不同,她浑身发抖。
陆恒松开了手,我狼狈地退到一旁。
帘子卷起后,二人如常客套了几句君臣寒暄,两条船便各自散开。
自始至终,萧清珩都没有看我一眼。
在船散开的时候,他不住地安慰着那受惊的未婚妻。
我看着他们就这样消失在了眼界,自己也渐渐不发抖了。
陆恒亲自把我送回了公主府。
临走时让我好好歇息,不要胡思乱想,又让墨青好好照顾我。
或许是因为成婚在即,墨青不想出什么变故,格外温柔耐心。
“一开始的确是为了任务才接近勾引你,可后来,我也是真的动了心。皇上愿意让我做驸马,我已是万分感恩庆幸,其他的完全不会在意。”
“我们会有很多孩子,也会比天下任何一对夫妻都恩爱,给皇上一个,不算什么大事。他日理万机,不会经常来找你的,其他人也永远不会知道。”
“哥哥,夫君,孩子,这些都是你最亲的人,在至亲的围绕下享一辈子福,这么多人一起疼你,难道不好吗?”
我沉默许久,看着墨青:“你知道吗,人如果真的动了心,不是你这样的。”
墨青神情微微一黯:“我从小接受死士训练,认知想法早已不同于寻常人。你可以觉得我不正常,但不要觉得我对你是虚情假意。”
“我知道你一时半会无法信任我,日久见人心,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墨青离开后,我从枕下摸出尼娅送我的那把宝石匕首。
抽出了刀刃,凝视着它的寒光。
曾经她对我的期待与祝福,还有我旧日那些狂妄的野心,映照着如今的现实,格外讽刺。
大齐不是尼娅想的那种地方。
这里的土壤从最深处便是安排好的,只会开出娇嫩的花和藤,热闹美艳不过是一时,一旦抽走攀附之物,便轰然倒塌。
说来也要感谢陆恒,让我见了萧清珩最后一面。
看到他们感情甚笃,我的心也彻底平静下来,再无迷惘。
成亲当日,迎亲队伍声势浩大,围看之人堵得道路水泄不通。
皇上最宠爱的妹妹嫁给心腹臂膀这样的要紧大事,阵仗自然不能小,连御军都拨了大半来维持秩序,护送车马。
墨青一直住在公主府,爵位新得,赐婚一事又仓促,来不及建造新府邸。
陆恒的说法是,直接绕一圈回原地迎送亲不太像样子,故而特意腾出了皇宫内的一处殿室,专供这次成亲使用。长公主和驸马的孩子也可以在这里生养,日后侯府建好了再回去不迟。
众人都十分羡慕,觉得我们这对夫妇实在是太得宠信了,这种事还是大齐破天荒头一回。
迎亲的队伍把人接到皇宫里去,知道的是长公主下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上娶妻。
就在车马队伍行进到一半之时,忽然皇宫的方向燃起信号烟,还有人吹着响号骑马冲过来,人群顿时骚乱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墨青厉声问。
“不好了侯爷,宫中那边有旧党作乱!皇上有令,先让长公主回府避难,侯爷带人前去帮手!”
那传话的人道。
虽然此人面生,可宫中信号烟做不得假,这个要求也合情合理,墨青不疑有他,立即照办。
如此紧急的情况下他居然还没忘来马车前安慰我,说等事情了结便来接我,让我乖乖的不要乱跑,说完匆匆带人马离开。
他不知道的是,队伍才转头没多久便被人劫持,而早已脱下吉服的我束好了发,系好了衣,翻身上马与来人们一起趁乱离开。
曾经尼娅教我的那些逃命术,一直以来的苦练终于派上了用场。
陆恒已经疯了,可我没有。
他真正的意图如裹满蜜糖的慢性毒药,只会让我和他一样逐渐失去神智疯狂崩溃,最后彻底烂在一起,无力逃离。
醉酒那日,我握着父皇的手落泪时,他忽然睁开了眼,问我哭什么。
我哽咽着告诉他缘故,一辈子经历过不少事的父皇也沉默了。
许久后,父皇打开手边暗格,把一样东西塞在我的掌心。
这东西是锦衣卫最精干机密队伍的令牌,也是连邪术都没能拿下的真正死忠。
他们会护着我去代州,那里的势力与陆恒关系微妙,我可以夹缝求生,甚至坐山观虎斗翻盘。
父皇还告诉我,曹有得不过是假意背叛,这些看守之人实则还是他的人。到时候曹有得会里应外合,帮我脱身。
我问父皇为什么原谅我,明知道我和陆恒勾结过,还要舍弃自己手中最后的棋子这样救我。
他叫我别想多了,纯粹是自己活不了多久,这些棋子大概率派不上用场,不如临死前给陆恒这个不孝的畜生最后一击,让他失去自己处心积虑想要霸占夺取之物。
陆恒留他一条命是为了报复折磨顺便看笑话,怎么都想不到他这个老东西还留了一手吧,嘿嘿。
虽然父皇说得这么无情,可我走的时候,他却落了泪,叫着我的小名,让我好好保重。
我的眼泪,顿时更汹涌了。
天家人的感情,都是这么复杂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