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小屋中。
墙面上失去信号的雪花屏幕不断跳动闪烁着，电流呲呲嘈杂的噪音似乎笼罩着整个房间，阴暗压抑的氛围在视觉与听觉上形成牢笼，囚禁污染着人的精神。
可惜十八并非人类，所以这些精神污染对他而言并无影响，系统的运算能屏蔽掉外界不良的影响。
静坐了快十分钟，才成功连接上对面的信号。
投屏上的画面逐渐清晰，冷灰色的空间中摆满了精细庞大的仪器，齿轮运转的声音清晰传入十八的耳中。一个浑身包裹再白色防护服中的人出现在正中央，唯一露出的眼睛冰冷而锐利，如同刀锋一般划过被他注视着人的边缘。
“你的数据反馈中，有八处错误。”
阴沉沙哑的嗓音响起，恶魔低语一般环绕着十八，似乎想要将其拖回无间黑暗中。
那股几乎实体化的沉重威压将黑白小屋的温度都调低了几个度，语音中暗含的元素之力一下一下磨损着灵魂耐力。
但凡换个人来面对他，现在恐怕就已经失去意识了。不过对于十八这种没有灵魂的生物来说，除了能分析出来其中的能量波动，听起来就和普通人说话没什么两样。
他直直地站在防止投影仪的桌前，刻板规范地回答对方的质问：“林郡墓室中有磁场干扰，导致数据计算失误，后续已经过筛查进行修改过了。”
听完他的解释，对方沉默着盯着他看了整整一分钟，而后抬手在空气屏幕上调出十八此刻的各项数值，逐项对应过去，确保并无疏漏后才放下警戒心。
“以后不要再让我见到这种状况。”
分析出严苛的声音开始放缓，十八脸上依旧没有流露出情绪，但是心中却微微放轻松了一些：“收到，视察者大人。”
“近期安排时间回来进行检查。”被称作视察者的人冷冷地吩咐了一句，“这次就不记你的警告了。”
“多谢。”十八淡淡地道谢。
他们之间的对话并没有人情味，在确认完情况后，视察者便掐断了投影，期间没有产生一句废话。
墙面上又恢复成原来的雪花屏闪，十八脸上的冰冷化开，朝后跌靠在床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要回去了……”他轻声地说道，鲜红的眼中慢慢溢出迷茫与不舍，脑海中渐渐浮现许绘的身影。
这一次回去之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记起她。
“不过，就算不记得了又能怎样？”他忽然笑了一声，语调苦涩，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她可从来就没有放在心上过。只是……”
怕她放松了对自己的警惕，等这次回来之后，被刷新过的系统就不会对许绘有什么怜香惜玉了。到时候，无法想象自己会做出什么……
抬起手，看着外露的银色机械骨骼，微微握起，像是要抓住些什么，但指缝中流过的只有无色的空气。
必须要在这一切都发生之前，把事情都告诉她，尽管许绘现在对此持有抗拒的态度。
这个世界和逐放之境的联系只有自己和那群行踪不定的通晓者，二三那小孩或许也了解一些内幕，但是依照她的性格，是绝对不会无端无辜告诉其他人的。
还在灵魂空间中和巴尔唠嗑的许绘压根就不知道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逗着越来越像狗的泉之灵，心情刚刚有些好转。
“说不定再过段时间，你就真的活过来了！”笑得眯起了眼睛，巴尔的状态是她亲眼看着好起来的，从最初几天听不到一句声音，到现在基本自己说一句话就有回应，心中有了一种莫名的自豪感，“你算是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治疗过的患者！”
只有从巴尔身上，她才能想起自己在神之佑学院中学得最多的是医术。
巴尔在药房中冲洗着许绘喝完的药碗，听到她的话，满心无奈地回话道：“您要是不说，估计没人知道你还是一个医师。”
许绘嘿嘿笑了两声。
接下来又聊了一会儿，许绘离开灵魂空间睡觉去了。
一直到第二天，大家的工作都回到了正轨，二三和任青继续他们的管理任务，许绘则是在十八身边跟前跟后。
在墓穴行动过后，许绘都没有再看见那三炷被偷出来的香了。直到善后工作告一段落，十八的各种会议安排得也没有那么密集了，他俩了进入了十分沉默尴尬的两人独处的时间。
经历过之前的天台对话之后，许绘的心中虽然对十八有些改观，但那所占对立场的膈应还是无法消失。十八忙着的时候，那种相处的尴尬感还不突出，但是现在，她能明显感受到十八想要打开话题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的纠结。
“我们要在这里呆多久？”那幅与他的形象完全不符合的青稚让许绘觉得十分怪异，便干脆自己先开口了。
十八回头看她，眼神中带了一些惊讶，但是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一周。”
“一周以后就回基地去？”‘寻’的基地神之佑那里至今还没有头绪，也不知道到底建在了何方圣地，对此许绘还是抱有充足好奇心的。
“嗯。”在许绘挑起话题之后，十八反而没有什么话了，回到了惜字如金的状态。
见他这幅样子，许绘严重怀疑自己是被耍了。
“当初你问过我一个问题，我到底是站在混乱还是秩序的一方。”当许绘不想在开口说话的时候，十八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
看着他清亮干净的眸子，许绘歪着脑袋，丝毫没有被她外表的纯净欺骗到：“现在答案不是很明显了吗？我算是知道了，时间是最权威的解惑者，所有的问题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解决。”
十八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眼眸间稍稍流露出失落：“是这样吗？但是混乱和秩序是两个非常大的概念。”
“那又如何，至少大部分正常人的认知中，所谓秩序就是大家能在安安定定，和和气气和环境中过完一生，而混乱则是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你又不是看不出来，我无法认同你们的做法，就算你们是背负着不为人所知的拯救世界的抱负，作为受害者，我也无法理解。”
反正再怎么装知道骗不过他，许绘干脆破罐子破摔，发泄般地说出了自己心中的不满。
十八听完她的话，低头轻笑了一声，头一次在她的面前露出笑容，尽管是苦涩无奈的：“没有不为人知的抱负，只是权重者贪心不足，将目光放在了更广袤的世界。本来没想着这么早让你直面它们，但是现在的情况不同了，如果再瞒下去的话，就真的来不及应对了。”
“嗯？”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许绘不解地歪着脑袋，“你准备下台了？”
想来想去就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嗯，算是吧。”十八点了点头，又补充道，“看概率。”
他指了指对面的座位，示意许绘坐下来聊，同时又从一直放在桌上却基本没有使用过的茶叶罐中取一点茶叶，为许绘沏上一杯。
“多谢了。说这些对你没什么影响吧？”二三和她说过，十八之上还有一位神秘的权重者，现在他这个动向，简直和叛变没有区别了。
十八又笑了一声：“不重要了。反正也基本上是一去不回了，说出来也不妨。”
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态来面对这件事，说是欣喜也算不上，只是换了一个首领，又不是‘寻’组织垮台了；但要说伤感也有点，十八早期虽然干了那么多坏事，但是近期他的行动明显放缓了许多，对于神之佑来说无疑是件好事。
“二三应该和你透露过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我只是一只被用于执行任务的机器，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完成上面发布的任务。”他与许绘对视着，语气中听不出有多失落，“早在二十年前我就来到了这里，这个世界被逐放之境中的机械神域称之为麦迟界，又叫做柴界。分配于我的是‘眼’计划，也就是从耶冷的手中夺取琉璃眼。”
“二十年？那为什么一直到几年前才对耶冷下手呢？”回想起之前寒冰湖遇到的事件，许绘的心中有些疑惑，“还有琉璃眼到底有什么作用，为什么要得到它？”
十八对她的提问并不恼，耐心解答道：“那只是正好被你碰到的一次，二十年中，我已经试过一百八十种方法，但是就像二三一样无论如何都杀不死，哪怕得到了它，第二天它还会回归原位。直到你出现了，就像是破除了诅咒一般，寒冰湖的状况完全变了，现在那里一般人已经无法靠近了。”
一百八十种方案，也就是十八这种非人生物能坚持下来，换了其他人，怕还没到一半就已经放弃了。从中也可以看出这类执行者的可怕之处，想到以后要面对的对手，都是这样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家伙，许绘的心情就更加沉重了，对未来也越发悲观。
“至于琉璃眼是什么？这个是被高层一直隐瞒的讯息，最直观的就是要是没有了它，柴界就会变成和逐放之境一样的世界碎片。”
许绘端茶的手顿了一下：“也就是说琉璃眼是这个世界正常运行的核心？”
“是的。”十八点头，“但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上面也没有大费周章地掠夺它。”
“琉璃眼，是晋升成神明的关键。”他的脸上露出的微微的笑意，眼中流出讥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