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霜覆盖的丛林中,到处都是打斗挣扎的痕迹,剑痕、羽簇、魔法过后的烧灼……湖中央伸出丝状的触腕刺入觊觎珍宝的强盗的眉心,像牵动宠物一般,将他们带入湖中。莹蓝的闪着微光的触手扫过陆地,挥起一片血雾与冰霜,到处回荡着嘶喊惨叫。
耶冷盘踞在湖中,还没露面便掀起了一阵风波,充满欺骗与魅惑的吟唱将灵魂带入深渊。
“都是一群废物!”哈里森怒骂一声,踢开了被触手甩来的部下,拉满了弓就朝湖面那处光亮射去。
箭羽卷起气流,旋转着,刺向耶冷眨动的眼。只听见一声风息爆破,湖水翻滚,蓝色的血液晕染开来。
尖叫声中传递着痛感,激溅的水花化作冰刺,随着音波散射向四方湖岸。应伤痛而暴怒的耶冷不再躲藏湖底,八只粗壮有力的拟足重重地砸在岸边,击碎了厚厚一层动土。水花和冰屑飞溅之中,大概可见它的面目。无数触手和腕足缠绕组成了数百米高的身躯,五只直径比人还高的眼镜镶在触腕交织的空隙中,发出莹莹蓝光。湛蓝的血从受伤紧闭的眼中汩汩涌出,蜿蜒流下,坠入湖中。
漫天挥动的触手不断拍打着地面,每一击都在坚硬的土层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迹。
哈里森暗骂了一声,挎着弓箭迎了上去。
距离战场不远处,许绘还未停下奔跑的脚步,她似乎感觉不到疲倦一般,空洞的眼神中看不见一丝清明。
纯白色的世界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时间的流速似乎也被静止,她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久。不管跑的有多快,眼前的景物依旧一成不变,就只剩下那道陌生的声音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动态。它从触手可及却又遥远无际的前方传来,像一个实体化的线,牵动着许绘一步一步向前。
“许绘,你已经很累了,该休息了。”它的话像一道道咒令,叠加在许绘的身上。
使她觉得自己在不断地下沉,下沉,像是坠入深海的光,万籁寂静中只能听到自己的回声。视野的范围随着声音的蛊惑渐渐缩小,白雾围拢过来,就连周身的空气都变得稠密,如白胶一般将她固定成一具无法动弹的标本。
“你是谁?”
感官在这片领域的平和中钝化,思维静止,许绘挣扎着拼劲最后一丝理性,她朝着空无一人的前方呼喊。
像是石子投入静水中,荡起了圈圈涟漪,阴差阳错下,身体的沉重感减轻了几分,她身形一晃,险些向前跪倒在地。可惜,仅有短短几秒,完全没有留出能够让人逃离纯白境界的余地。
依稀可以听见凌冽风声,以及其中夹杂着的,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像是利刃摩擦着刺入她的脑海,用力地搅动着,带出来一些零碎的记忆。
“挣扎只会徒劳的耗费精力,跟我来吧,我能带你回家。”听不出环幻境差点被打破的慌张,那道声音依旧是平平淡淡的,不带有情感的波澜起伏,只像是一台机械,带动齿轮拽着她前行。
明明从未听过它的声音,也知道它无法将自己真正带回家。但也提不起对它的厌恶,甚至对它还有一丝亲切感,在一个没有生命气息的时间,只有一道声音陪伴。
“为什么只有我?”
许绘忍着脑海传来的痛楚,维持着最后的清明。
“是神选中了你。”
语调中听不出起伏,只是在陈述一段事实。不管话的真假,被神明选中应当是一件幸运的事情,但是它传达的却是刺骨的寒凉。
“我会死吗?”
心中最原始、最真实的疑惑被提出。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问题在她的心头盘桓了很久,虽然记忆中她的生活总是简单平凡的,说不上多么幸福,但总不至于与死亡挂钩。但是,死亡的恐惧感就像是自己已经被笼罩在其阴影之中很久很久了,熟悉到自己在绝境之中可以坦然面对。
“没有不会死亡的生命。”它的回答很严谨,没有什么内容,但确实挑不出刺儿。
“神会让我死吗?”许绘又问。
这次,她没有得到回答。
许绘笑了笑,尽管她知道自己的躯体不能再应自己的控制保持笑容了:“神会的。我不知道为什么神会选中我,我明明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人,也没有值得被神看中的资质。明明被神看中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但是为什么我却只觉得慌张,从你说会带我回家的那一刻,我就觉得我应该是回不去了。”
“死亡可以避免许多遗憾。”它似乎还想要劝服许绘,“神会替你活着。”
“你说的对,确实有很多的遗憾,我家旁边的那颗歪脖子树应该是没法等到我成年的那一天了,他是陪着我长大的,但是我爸说虫子快把他的根蛀空了。”许绘回忆着一些她记得的事情,“一想到他真正死去的那一刻,我就一点都不想长大。”
“那就留在这一时刻吧。”它说。
许绘看着前方,意识却更加清醒:“要是留在这里就可以解决一切的话,那也不错啊。但是……”
“你说为什么?我的心从来没有那么强烈地要求我,好好活下去呢!”
许绘几乎是吼着说出最后一句话,温热的泪水挂在她的脸庞,求生的欲望从来没有如此的强烈过。白色的雾气从凝固的状态开始流动,空气中肉眼可见有绿色的光点闪烁,乌比斯神灵的祝福似乎生效得有些迟了,再向前五步就是白汽笼罩的湖水。
“你不该这么做的,醒来之后才是噩梦。”
那道声音不甘心就此被失效,带着深深的寒意化作实体,触手一般绕上许绘的手臂,将她往湖中拉扯。
“放开!”已经破除了幻境,那些被锁住的记忆都被恢复,许绘自然也不会束手就擒,拼命挣扎,同时向四周张望,希望可以看见莱特。
只是,入目只有残肢断骸,掩盖在近乎洁白的冰雪之下。还有许多同她一样身处困境的人,穿着类似的盔甲,正在奋力与湖中伸出的触手搏斗 那群人身上所蕴含的能量已经超出了她的感知范围,但依旧不断地被拖入湖中,成为一块块冰雕。
莱特三人现在也不见踪影,自己是被抛弃了吗?许绘有些气馁地想着。
力气在挣扎中快速消耗,而涌上岸的耶冷的腕足越来越多,像是要织成一面细密的网,不放过任何一个对琉璃眼打着歪心思的人。
求救的呼喊声在此刻已经没有意义了,所有人都自顾不暇,绝望感从打破幻境见到湖中巨大身影的一刻起,就如一面坍圮的墙,死死地压住她。现实自然不会想她曾经听过的故事般,危难之后就是安全与荣耀。它往往只会赠与苟活于这个世间的可怜人一次又一次的折磨,直至他们生命耗尽的那一刻。
有那么一瞬间,许绘也想过,就这么死了也不错。不用再担心未来会发生什么变故,毕竟现在所经历的已经糟糕透顶,如果未来还会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发生的话,那么自己的命运会是有多么令人悲伤啊。
但是,对于死亡的恐惧往往超过厄运。一想到那面冰冷的湖,若是被拖进去之后,刺骨的水就会将自己紧紧包裹,或许不会立即死亡,而是在窒息与寒冷之中,与世界最后的告别。
她突然间就想念起温暖的被窝,想要好好地睡一觉,躲进睡梦中,把所有的痛苦都关在现实之中。放弃挣扎坠入寒冰湖之后,就永远失去了享受温暖的机会了。
堵上了自己的未来,许绘反手拽住那根牢牢吸在自己手腕上的触手,朝着那茂密树林的方向拖去。
地面在强大的力的作用下,冻土龟裂,留下清晰的脚印,在疲倦与寒冷的双重加持下,许绘的眼中出现了快速频闪的黑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只觉得进入鼻腔的空出具有了实体化的黏稠感,呼吸越来越沉重,但是体力却奇迹搬的不断地恢复,竟然能够与触手僵持住。
肆虐的寒风中多了一缕不同流向的气流,围绕着许绘缓缓地旋转,木元素带来的旺盛的生命气息驱散了冰的迟暮,冻僵的手指此刻也有了酥麻的知觉。
这是,觉醒了?
还没从觉醒的惊讶中缓过神来,增加的围攻她的触手数量就将她带回未曾变化过的窘境。她不知道该怎么操控迷雾森林独有的庞大的元素之力,只能凭借自己的直觉,将元素注入脚下的土地,希望可以催动埋在冻土之下的树种萌发,来阻挡这些触手。
本就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却没想到真的成功了。
树木拔地而起,构成了一片茂密的小型树林,将尚未来得及撤走的触手固定在其中。
树林暂时隔绝了耶冷的攻击,但同时也困住了许绘自己。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的树不断地长高,不断地长高,眼中除了棕黑的树干看不见其他的颜色。
直到这片树林的高度超出周围,葱郁的翠绿在银白的冰霜之下显得格外突兀,才陆续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