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将许绘扫开,半空中无法控制身体的平衡,没有了附着物的安全感就像是一只失去主干的藤蔓随风飘荡。城堡的破口涌出本不应在这个季节出现的蝙蝠,沐浴着月光消失在天际。
地表生出的树枝接住坠落的许绘,危机感退去后的疲惫席卷了全身,被专注力压制的头痛愈加强烈,她一动不动地躺在枝丫上,听着靠近的人声。
“查到‘寻’的踪迹了吗?”她听见有人在树下问。
“只找到了一个小孩。”另一个脚步声清晰,“估计是风声走漏已经逃走了,这个城堡一半额建筑受到了破坏,直接闯进去的话,怕框架不稳会整个倒塌。”
“先安排几个搜查兵进去,找到幸存者。那个给通讯部传话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许绘牵了牵木枝,抖下几片树叶。
“是谁在上面?”
她感觉到被两道攻击锁定住,开口说道,语气有些虚弱:“我是神之佑学院的,被抓到这里的。”
她的肋骨应该在掉下来的时候撞断了,现在使不上劲,无法从树枝上翻下来:“我受伤了,帮我一把。”
树底下的人砍断了那支挂着许绘的枝桠,利落地扶住了缓缓滑下来的人,他辨认出了许绘的声音,但小女孩的面容要比想象中的年轻:“你是那个报案的人。”
“没错,是我。”许绘这一次没有调动木元素为自己疗伤,治疗骨骼断裂远比其他的伤口麻烦,一旦步骤出错,会留下后遗症,“这里不止有‘寻’组织的人,还有一群组织邪恶教团的人。”
她把留影水晶递给两人中地位较高的那人:“还有几个碎片在我一个同学手中,里面记录了他们所犯的罪行。”
“辛苦你了。”
“这间城堡的物证在地下室中,下面是他们做实验的地方。”许绘补充道,“地下有十多层的空间,没有灯,还有一些用死尸制成的怪物,你们下去的时候要当心安全。”
“调整搜寻路线,找到地下室入口。你先送这个小姑娘去诊所。”那人吩咐着搀扶许绘的护卫。
在这之后到开学之前的所有时间,许绘又是在医院病床上度过的。只是这一回没有安娜和凯尔来看她了,唯一来过的只有路易斯。因为涉及到敏感问题,所有在那个城堡找到的幸存者都被隔离治疗,以防走漏风声引起恐慌,许绘自然也不例外。
“马上就要开学了啊,悠学姐的药草数据整理好了吗?”伤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许绘坐在靠窗的桌椅上。
这件病房是单人间,除了最基础的医疗设施,还有着配套的桌椅与书架,装修也比学院的附属诊所好多了。呆在这里至少还能看书,闲来无事的时候也能通过窗户观察街道上的风景。
路易斯失去了逗十八的乐趣,这两天倒是比禁足的许绘还要无聊:“小学妹你还是留着点精力,担心一下自己的事情吧。血宴的那群人肯定是把你记恨上了,等他们卷土重来的时候,就没有你的好日子过了。”
“听你的说法,神之佑也无法制裁他们。”许绘放下书,转头看向蹭着病人水果福利的路易斯,“莱月还没有乱成这个样子,城堡都塌了,这么大的动静,不会不给个解释吧。”
路易斯丢掉果核,冷笑了一声:“解释你不都给他们准备好了吗?‘寻’组织呗。有这个大家伙背锅,什么罪行都能往他们头上推。”
“你好像很熟悉他们这一做法。”许绘眨了眨眼睛,“现在可以和我说说了吧,当初你也被抓去过,曼拉亲口告诉我的,你算是半个吸血鬼了。”
“你知道的真不少,我都有些佩服你,许绘小学妹。”路易斯又拿了一个酸柿,咬了一大口,脸部被酸到抽搐,“一个晚上的的时间内能收集到这么多的线索,你不去他们搜查组可惜了。”
“没错,之前和你们讲的那个故事中,不存在我的舍友,我就是那个被抓过去的幸运儿。不过我没有你这么厉害,别说捣毁他们的总营了,能活下啦也算是……”
说道这里,他笑容苦涩地指了指自己的脸:“凭借这个。”
许绘点了点头,想起了瓦瑞夫,回想起那油腻的眼神,也大致能猜出路易斯想要表达的意思了:“抱歉,让你想起了那些回忆。”
“没事,都过去了,那些事情对现在的我来说已经没有多少影响了。”路易斯笑了笑,但是他糟蹋的发型,憔悴的外表显然和他的说法不符合,“当年的血宴只有九个人,安德格尔和他两个臂膀就占了三分之一,举行的场地是在城外的一个废弃牧场,那个牧场是在瓦瑞夫名下的,你应该知道这个人,死者名单中有他。”
“比起共有的饮血的癖好来说,他还有恋童癖,所以在我们那一年的猎物都是精挑细选过的,既要家境贫寒又要长相上乘。嗯……当时的规模可比现在大多了,光是觉醒者就有十个左右,还有一百来个普通小孩。”
许绘被这个数字吓到了:“这么多人到最后剩不了几个吧。”
他叹了口气:“能有一两个逃出去的就算是不错的了,其他人就算没有在狩猎中被杀死,也会回收作为血库,终身监禁为那群吸血鬼供血。我算是结局比较好的一个了,有人看中了我和莫纳,就是克劳瑞斯的学生,他抓住了我俩却没有立刻杀掉,而是准备留下做玩物。”
许绘默默地听他说着,这件往事对于他来说,也许是一个永远的无法愈合的伤疤,就算现在揭开,里面依旧是鲜血淋漓。尽管顶着两个黑眼圈,面容憔悴得没有个人样,但仍然可以看出他的底子很不错,若非经历了血宴,这时候的路易斯应该也如凯尔一般受人欢迎吧。
“为了争取活下来的机会,我没有反抗,与他进行了初拥,那家伙几乎抽干了我所有的血,然后让我喝下那简直是放了千年但是没有干涸的腐臭的血。”现在回想起那个味道,路易斯的胃还会抽搐,恶心的感觉不断上涌,“莫纳的选择和我不一样,他拼死反抗着直到浑身的血液都被抽干。”
那个时候,他目睹了一切,看见莫纳从最初的挣扎逐渐无力,最后成为一具干枯的尸体,一动不动地留在了那个晚上。在那之后,路易斯就再也没有睡过好觉,一闭眼,就像是又回到了那个血宴夜晚,往复循环,永远被困在其中,无法离开。
在许绘眼中,这个平日里不正经的学长,现在流露出全是脆弱的情感。此刻都有些庆幸,和自己一同被抓的是十八,对方有着自保的能力,也就避免了眼睁睁看着对方死去的经历。即使一路上有着横死的尸体,但都是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许绘会对他们表示怜悯同情,却不会因为他们而深陷梦魇。
“后来,我趁着他们看守不备,逃了回来。”路易斯的故事还未结束,他慢慢地讲述,“当时的克劳瑞斯远不像现在,那时候的她还是个慈祥和蔼的老人,对自己的学生很不错,就是莫纳没什么突出优势的人,也在期末的时候得到了她亲手制作的礼物,一个小勋章。她当时甚至是木院院长的候选人中呼声最高的。”
“我带着莫纳临死前塞给我的勋章,去找了克劳瑞斯。我希望至少这么权威的老师,能为我们争一个公平。”他说道这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眼中的颓然朝着愤怒转变,“但是这件事情却草草告终。克劳瑞斯回来之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下子变得阴翳。她的院长候选资格被吊销,就连教师的职务也被强制停下,后来几乎有大半年我都没有再见到她。”
“克劳瑞斯?”许绘难以想象她还有温柔的时候,自己刚刚入学的时候可是差点被这个导师搞到心态爆炸。
“连她都因为这件事情被处罚,我就知道想要争取公平的可能性是一点都没有了。后来她找过我,对我说了,血宴背后涉及了皇家贵族,政治圈子都是官官相护,只要不触犯各自的利益,就是死几百个平民也无伤大雅。”
“总是会有站在安德格尔对立面的人的啊,把线索交给他们……”许绘说道。
“你以为你的导师想不到吗?”路易斯白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今年血宴缩水了五分之一,就是你的导师的战果,他们不敢再像之前大张旗鼓了。不过估计这几年偷偷摸摸的,实在是不爽,今年胆子大了,又开始造次了,没想到真的磕到硬石头了。”
路易斯上下打量着许绘,慢吞吞地说:“许绘,或许克劳瑞斯对现在的你们是不怎么样,你最开始的境遇,我也是有所听说的。但是在我们那一届之前,她是一个很尽职的导师,为了莫纳的事情,她闹了整个执法部,在知道为自己的学生报仇无望的情况下,只身闯入当初那个杀死莫纳的家伙的庄园,用抽血器抽干了他的血。”
“为此赔上了自己的前途,至今都被禁足木院。她对你们严苛,只是希望你们能够快点成长,不要让当初莫纳的惨剧重现。”路易斯没法直视许绘的眼睛,“我知道我没有受过你当初受到的苦,也没有资格在这里说着风凉话来劝你。”
“我只是想让你们知道,世界的黑暗面落到一个人的头上时,真的会扭转她的一生,你可以讨厌现在不通人性的她,但是也希望你能了解当初和善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