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拽什么,不就是个唱孝子的野路子。”
“会打球,会打架,有什么了不起的。”
“看你牛的好像二五八万似的。”
陶凡的脸色红润,眼神迷离,感觉整个人都在冒着酒泡儿。
韩潮笑而不语,吃着菜,而后,又给自己和陶凡斟满了啤酒。
此刻,不再是整瓶子灌酒,而是,单杯的。
真喝多了,那些想要的内容,便说不出来了。
“你这么不喜欢我,干嘛去说看到别人?”
陶凡低垂着眸子,不说话,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放空。
“哎,那个人,真的存在么?”
“不会是你好心为了救我,瞎编的吧?”
“谁为你编瞎话?!”
陶凡忽然激动起来,举起杯子,又是一饮而尽。
韩潮心领神会,继续道,“真有这个人,你没看清楚?”
陶凡看向韩潮,凝视了好一会儿,才道,“韩潮,你当我是傻子?”
“你今天请我喝酒,是想套我的话吧?”
“想知道那个人是谁,给自己洗清罪责,就可以留在广陵艺校继续学习戏剧。”
“我说的,对不对?”
韩潮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喝着酒。
半天,他才道,“其实我挺佩服你们的。”
韩潮一句话,陶凡愣了,随即大笑起来。
“哈哈哈,得了,你小子别说彩虹屁了。”
“你佩服我们?”
“我看你小子,骨子里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我们吧!”
“我们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韩潮瞥向陶凡。
陶凡了然。
也对,本来就不是什么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的,不过就是年轻人争口气,要面子罢了。
“甚至,我们在专业上,也不存在什么竞争关系。”
“怎么不存在?”
“你这次,不是进了预赛的名单的!”
“你别说,你小子随便唱一唱,就打败了那么多人,你真这么说,我就想扇你。”
“我们这么努力,你就随便唱唱,你高高在上,你当我们是什么?”
“你这么好的优越感,我们呢,这样的作风,就是招打!”
韩潮摇摇头,“我的意思不是这个。”
“你们都热爱唱戏吧!”
“我并不是!”
“我走到今天,不过是被人推着我走的。”
“我也就是嗓子好,仅此而已。”
“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丹剧团的老师,要看重我。”
“切,那你不喜欢,为什么要来?”
“缺钱啊!”韩潮淡淡一笑,那笑意里,含着无奈。
“我可是欠了他们很多钱的。”
“你做什么坏事欠别人钱?”
“我妈生病!”
韩潮的话,让陶凡收起了戏谑的表情,严肃起来。
“那你妈妈没事了吧?什么病?很严重?”
“我妈在我来丹剧团之前,去世了。”
陶凡不再说话。
“人没了,债还在,我不能不讲信用的。”
韩潮看向陶凡。
陶凡点点头,伸手拍了拍韩潮的肩膀,端起酒杯,“来,干一杯!”
两人一饮而尽,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次,没能给丹剧团的老师争脸,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
“说不定,还回去唱孝子,赚钱还债!”
“哈哈哈!”
陶凡一拍韩潮,“听说,唱孝子,还挺挣钱的,要不,你带上我啊?”
韩潮笑了。
用怀疑的眼神看着陶凡,“唱孝子,要装孙子,你这脾气,能行啊?”
“切,你都能行,为啥我不行!”
“好,有机会再见,就带你去!”
韩潮又和陶凡干了一杯。
半个小时后,陶凡站在学校的仓库门前。
二楼,亮着隐约的灯光。
那是张瘪三的单人宿舍。
他为了看仓库,学校特意给他住的。
夜风很冷,陶凡睨着那窗户里散发出来的幽暗的光,感觉自己的酒,已经醒了一大半。
虽然,他还是不太喜欢韩潮那股子傲劲,可是,他想把事实弄清楚,让大家指导真相。
韩潮刚才明明可以逼问自己真相,可他没有。
陶凡忽然对韩潮生出英雄惜英雄的那股子劲出来。
“嘟嘟嘟!”
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陶凡伸手,敲响了张瘪三的宿舍门。
屋子里好像没动静。
陶凡再次敲门,还是没动静。
不在?
陶凡正纳闷,忽然一回头,看到那张面目狰狞的脸,正在自己身后。
阴晴不定的月色,加上那道疤痕,还有张瘪三毫无表情的脸,吓得陶凡,“哎呦!”
一声,差点摔倒。
陶凡最终,扶住了走廊扶手,没让自己摔倒。
“哎呦,你怎么无声无息都站在我后面?”
“难道你不知道,人吓人,要吓死人的!”
张瘪三刀砍不出血的脸,忽然笑了。
“陶同学,不好意思,我刚去校园里巡查一下。”
“怎么,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事啊?”
陶凡正在稳住心神,道,“你去巡查?”
“查仓库了么?”
“当然,这是我的本分?”
“陶同学,你就是来问这个事的?”张瘪三的神情,有些怪异,看着陶凡的眼神,目不转睛,陶凡甚至觉得,对面站着的不是个人样子。
他眯了眯眼睛,干脆开门见山。
“老张,我来,是想问你,仓库出事的那天晚上,你在哪?”
张瘪三听见陶凡这样单刀直入,脸上却并没有什么讶异之色,反而盯着陶凡,半天不说话。
陶凡被他看的毛骨悚然。
“这件事,警察来问过了。”
“陶同学,你现在来问我,是几个意思?”
陶凡见他心理素质很过硬,看来,只能直接说了。
“怎么?你做就可以,我问就不行?”
“实话告诉你,那天晚上,我就在对面的楼顶,我看见你比韩潮先进去,而后,韩潮才进去,成了替罪羊。”
“仓库里,那些道具和戏服,都是你弄坏的吧?”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瘪三看着陶凡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在这阴森无月色的夜晚,看起来更加渗人。
“陶同学,你想象力很丰富啊!”
张瘪三不承认。
“呵呵,我料到你不承认,可是我看见了!”
“既然你都看见了,那你去派出所告发我就是了,来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陶凡没话说了,片刻道,“你去自首!”
“哈哈哈……真是小孩子!”
“我为什么要自首?”
“你是不是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你,你心理扭曲变态了,才这么做的?”
“你去自首吧,这也不是刑事案件,你何必……”
“闭嘴,你以为,你是什么救世主?你有什么资格来可怜我!”
陶凡的调转谈话放肆,果然戳中了张瘪三的要害。
他的情绪没有了刚才的冷峻,开始出现波动。
陶凡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老张,脸上有疤,也没什么,我们没人说看不起你的!”
“老张,你去自首,我帮你说情啊!”
“你就是脸花了,这也不是你的错,你干嘛和我们学员过不去!”
“哼!”张瘪三生气,“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些天生有优越感的学员。”
“你们不就是会投胎,有好父母,有好家庭,你们几个是真心想学唱戏,你们几个人知道人间疾苦,凭什么你们可以学艺术,以后还能走上从艺的道路,而我,这么努力,这么艰辛,到头来,不过是个看大门的,是个打扫仓库的,还要被那十一二岁的小毛孩子欺辱?”
陶凡的思绪飞快的运转,原来,那天,丹剧团的小学员的话,韩潮的成功,才是刺激他的导火索。
这个人,果真是仇视社会的,心理扭曲了。
陶凡咽了咽口水,面对扭曲狰狞的张瘪三,他轻轻捏了捏口袋里的手机。
却不想,手机忽然亮了起来。
张瘪三一眼就看到了隔着裤子散发出来的荧光色。
“那是什么?”
张瘪三警惕的看着,一步步逼近陶凡。
陶凡毕竟是十七岁的高中生,而张瘪三已经是踏入社会的青年,而且,他常年干体力活,四肢壮硕粗大,如果真的打起来,陶凡或许不会很惨,但是绝对不是对手,无法全身而退。
陶凡一步步后退着,眼看就要被逼到楼梯口。
“老张,你去自首,韩潮是无辜的,你想学戏,我帮你去给校长说,你忘了,我表舅,是教导主任的……”
“哼!别给我玩花样!”
张瘪三上前,一把扯住陶凡,想要摸他的裤兜,而陶凡奋力反抗,张瘪三,恶向胆边生,一把扯掉了陶凡的裤兜,手机凌空而落,眼看着就要掉下楼去,而陶凡,也因为想要抓住手机,朝下扑过去。
一人一机,就要从楼梯上坠落。
“小心!”
忽然,一个声音。
陶凡还没看清楚来人,自己就被一个强有力的手一把拽住,而他的手机在空中,画出一个优美的弧度,也稳稳的被一只手抓住。
“韩潮?!”
陶凡又惊又喜。
“喂,你能不能……能不能先站好了在说话!”
韩朝明显吃力,陶凡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全部重量都压在韩潮身上,陶凡赶忙站好了身子。
“手机给你!”韩潮正要将手机递给陶凡,忽然,一个黑影闪过来,劈头盖脸的朝韩潮一拳挥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韩潮一把握着那手,而后捏紧手腕,一个抬肘,一脚踢在那人的膝盖上,而后飞快的将手肘按在那人背上。
不下三秒钟,那人就被韩潮制服在地。
陶凡看的目瞪口呆。
要真打起来,自己还真不是韩潮的对手。
这可是擒拿术。
这家伙,上次和他们打架,还真是留着余地呢!
“放开我!”
地上,张瘪三愤怒的挣扎着,可是韩潮手里轻轻一使劲,他立马痛的龇牙咧嘴。
“哼,原来是你!”
韩潮冷笑。
“韩潮,你怎么……”
“我就知道,以你的性子,知道真相,肯定藏不住啊,但是碍着面子,怎么会告诉我,肯定是,自己来解决问题。”
“真凶这么狡诈,睨着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未必是人家的对手,我不放心,特意过看看你的!”
“没想到,还真都被我遇到了。”
陶凡不可思议的看着韩潮。
“怎么,还不报警,我脸上有花?”
陶凡多年后,仍旧感叹。
这小子,别的不说,但是能看透人心这点,绝对是领导的好材料,难怪丹剧团的人,死都要保着他了。
很快,警察来了,整个学校,灯火通明。
张瘪三被当众带走了。
校长和王秃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意味不明。
事情在大家的议论声里,并没有淡去,韩潮却不见了。
盐慈音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楼顶。
夏夜繁星,眨着眼睛,一轮圆月躲在云层里,若隐若现,仿佛蒙着面纱的少女,害羞得很。
迎面吹来一阵清新的风,韩潮漫不经心地坐着,不知道是欣赏风景还是在想事情。
不远处,几棵树,好像几位年迈的大妈正随着音乐扭着腰跳秧歌,树下,还有学员在东张西望。
学员们看着闪烁着的警灯已经远去,有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一切都落在韩潮的眼里。
树上的知了沉闷的叫着。
韩潮手里,捏着刚摘下来的喇叭花,被他一松手,落下楼去,洋洋洒洒,却是粉身碎骨。
盐慈音慢慢的靠过去,“韩潮,你没事吧,你怎么在这里?”
他若无其事地回答:“没什么?”
盐慈音听了,担忧地说:“事情都过去了,真相大白,你别再难过了,也许明天学校就不用让你走了,你下去吧?!”
韩潮低下头,低声说:“留不留的,对我来说意义不大。”
说完他就踏着沉重的脚步走了。
一阵风吹过,听见了树叶发出“唦唦”的响声,盐慈音不放心韩潮,一直跟着他,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这次多亏了陶凡呢,没想到,他还挺正直的一个人!“
盐慈音没话找话。
‘’他人不错的,很多时候,人不可貌相。”
盐慈音点点头。
“韩潮,你是不是还想着走?”
“韩潮,这次事情,你灰心了,对不对?”
“韩潮,其实……完全没必要。”
“这世界上,本来各种各样的人,没必要为了别人的人生或者错误,惩罚自己。”
“你答应了阿姨,要学好丹剧,你不能辜负阿姨,更别提梅老师和姜老师。”
“那你呢?”
“你怎么想的?”
盐慈音被他追问,一愣。
“我一直都是很坚定的。”
“韩潮,这次,你都进了预赛了,你好好做下去。”
“当然,我也希望,这一路上,都有你的……”
韩潮笑了,笑得并不是那么开心,却如释重负。
“盐慈音,你说,张瘪三那种人,是可怜还是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