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垃圾的少年
文踪2022-01-02 14:584,110

  韩潮迷离着眼睛,看向远处。

  “我不知道。”

  “小时候,我们接受的教育,非黑即白。”

  “可是,这些年,我接触到的人和事,好像都不能用单纯的好或者坏来判定。”

  “比如我的父亲,他自私,抛下我妈,去了国外,自己实现了人生理想和价值。”

  “我妈苦了一辈子。”

  “可是,你能说他坏么?”

  “他为了追求理想,有什么错?”

  “说到理想,你看张瘪三。”

  “他破坏道具,嫁祸给我,当然是他心态不好,是他不对。”

  “可是,命运对他,又何尝公平呢!”

  “如果他不是因为毁了脸,想改变命运却无能为力,也许,不会走上这条路。”

  盐慈音笑笑,“韩潮,你变了,如果是以前的你,嫉恶如仇,会不会跑上去,打他一顿?”

  韩潮也笑了,“打他能改变什么?”

  “他也是可怜人。”

  “只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他应该奋起改变命运,不屈服才对。”

  “这样做,只会把自己拖向深渊。”

  “即便我们对于命运无能为力,但是我可以吧自己该做的做好。”

  夜风里,韩潮的侧颜,忽明忽暗。

  盐慈音有那么一刻,看不清楚韩潮的脸,但是,仿佛韩潮的心,此刻她却比以前看的更加清楚。

  “那学校的决定……”

  韩潮打断盐慈音,“随其自然吧!”

  “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你今天是不是都没练琴?”

  盐慈音点点头,“为了你这事,我好几天都没心思练琴。”

  “哈哈,你这个学霸也会这样的?”

  “古书上说,最深的修行,应该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你弹古筝,也要多学习下古代哲学和禅理,这样,修为才会更好啊!”

  盐慈音被韩潮逗乐。

  经历这么多,他却是越来越随和。

  “是是是,韩大人,你最有修为。”

  “你立地成佛。”

  两个人说笑着,淹没在夜色里。

  翌日,张瘪三破坏道具让韩潮背锅的事件,已经开始发酵。

  “哎,你们说这次,学校会不会请韩潮回来?”

  “那肯定的呀,他又没做,还背了这么大一个锅。”

  “哎,他这次可是进了预算赛的。丹剧团这次,五年之内,第二次进,不容易的。”

  “听说,给他洗清罪责的,是你上次和他打架的校霸啊!”

  “哎,校霸不是京剧团的,是他的对手啊,竟然还能替他说话,看来,这个校霸,人挺正直啊!”

  大家都在议论,交头接耳。

  有人朝后排座位看了看,韩潮的位置空着,吴雄彪的也空着,只有盐慈音坐在座位上,替小学员讲解题目,而邹牧云坐在位置上,看着书出神。

  “哎,韩潮怎么不见人……”

  正说着,班主任邱楠夹着书进来

  “上课!”

  一声令下,大家都噤若寒蝉,老老实实的站起来。

  “老师好!”

  “坐下!”

  邱楠摆摆手忽然看到最后的位置上空空如也。

  “韩潮?”

  邱楠喊了一声,没人应,确定不在教室里。

  “邱老师,韩潮不在。”

  “他怎么旷课?班长,他请假了么?”

  “老师,学校不是说,韩潮自动退学了?”

  邱楠撇撇嘴。

  “谁说的!”

  “今天正要说清楚这件事。”

  “仓库道具被破坏这件事,真正的凶手已经被抓到了。”

  “韩潮同学是无辜的。”

  “以后,韩潮还是我们的同学,大家还在一起学习生活。”

  “希望大家不要因为这件事影响关系和睦,更不要拿这件事来挑起事端,侮辱同学的人格。”

  邱楠说完,大家都没说话。

  “关于这件事的公告,学校已经在公告栏张贴了通知,以后,大家不要再传小道消息了。”

  “盐慈音同学。”

  邱楠走到盐慈音跟前,“韩潮同学没来,你知道他去哪了么?”

  “他的情绪不太好,可能在宿舍。”

  “邱老师,他需要一些时间,任凭是谁,大起大落的,都受不了。

  盐慈音说的恳切,邱楠点点头,“那下课了我去看看他,平日里,你们丹剧团的小伙伴也多多开导他!”

  “好!”

  “坐下吧!”

  “下面,我继续上课!”

  邱楠转身前,看了一眼韩潮的课桌,心中郁结。

  果不其然,邱楠的担忧,成了真。

  “怎么样?”

  “宿舍里没有,浴室也没有。”

  邹牧云急切。

  “图书馆,体育场,小卖部,我都看了,也没有!”

  “那他会去哪!”

  “邱老师,我们报警吧!”盐慈音着急了。

  她是一路陪着韩潮走过来的,她了解韩潮的心情,她知道韩潮的脾气。

  平日看韩潮,见义勇为,一腔热血的。

  可是,真正遇到事,他只会和自己过不去,他重情重义,他思考人生,他凡事都想弄得清楚明白,两不相欠。

  韩潮表面上看起来不在乎名次,不在乎名利,那是因为他不确定自己到底要不要学丹剧,甚至他不知道,到底要不要走上戏剧这条路。

  这一路走来,他都是被命运和别人推着走的。

  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被误解,甚至被拘留,被审问,归根到底,他觉得自己没有被人理解,没有被人认可,才会有这样的结果。

  可是,谁在这世界上,不是孤独的行者。

  韩潮钻了牛角尖。

  他需要一个答案。

  可是,如果他想不到答案,他会怎么做。

  唯一的母亲已经不在人生,他时常顺口说出,人间到底什么是值得的。

  人心壁垒太高了。

  韩潮是消极的。

  心里,永远有一块太阳照不到的阴暗角落,幼小的他蜷缩在那里,独自哭泣。

  而他却要装作是一颗放光发热的太阳时常去照射别人。

  “他是成年人了,而且这也不知打算不算失踪,就算是失踪,也不知道够不够二十四小时啊,我们报警,警察会立案么?”

  邱楠也没了主意。

  他没想到,韩潮会失踪,她觉得,最多就是闹个情绪青春期的少男少女,谁的气性都大。

  “不管了,先报警再说,至少警察会来帮忙。”

  “没事就最好。”

  邹牧云也开始担心。

  “那先报警,然后分头去找,找到了,电话联系。”

  邱楠吩咐完,正要走,却听邹牧云大叫。

  “你们看,这是什么?”

  邹牧云从衣服兜里,掏出来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不要找我,我没事。署名,韩潮。

  “这纸条怎么在你口袋里?”

  “我昨天要换衣服,将这件衣服挂在宿舍的,想着今天穿。”

  “怎么说,韩潮这是有意避开我们。”

  “他一早就想好了,要离家出走?”

  盐慈音掩面,“我昨天就觉得他不对劲,果然……”

  “好了,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先去找到人再说。”

  大家分头行动,去找韩潮。

  而此刻,韩潮百无聊赖,漫无目的的走着。

  他一大早,天还没亮,就离开了学校。

  可是离开学校才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韩潮也觉得有些可笑。

  他就这样顺着校门前的路,一直走,一直走,不知不觉的的,走到了这片荒芜的地方。

  云阳市是平原,而广陵市是丘陵地带。

  远处,起起伏伏山丘,看起来,竟还有着壮丽的美。

  一望无垠,只有不远处的垃圾山,还有几个在垃圾场边的窝棚。

  这是城郊结合部的垃圾转运站吧。

  韩潮笑了笑。

  继续往前走。

  随遇而安的感觉很好,他很享受。

  没有那种被人推着走,却不知道正确与否的彷徨。

  也没有那种不走就要落后的焦虑。

  没有目的,没有界限,没有对错,只有舒服。

  不知不觉,韩潮走到了垃圾近前。

  一阵阵奇怪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里狼狈凌乱脏污不堪,偶尔有几个野猫野狗,穿梭其间。

  韩潮找了个油漆桶,坐下来。

  四下无人,阳光还没有中午的炙热,他忽然觉得很放松,想唱点什么。

  “今起无人诉至苦……”

  起头,竟然是进丹剧的段子。

  韩潮自嘲,他想换一个。

  “苏三,离了洪洞县……”

  居然是京剧。

  韩潮又不想继续了。

  他心血来潮,捏住兰花指,开嗓道“清早起来,什么镜子照,梳一个油头什么花香……”

  声音婉转优雅,带着几分甜腻。

  韩潮正要停,自己怎么唱来唱去都是戏呢!

  “脸上擦的是什么花粉,口点的胭脂是什么花红。”

  闻言,韩潮猛的回头,只见一个瘦高的男孩子,脏兮兮的脸,脏兮兮的衣服,破洞的牛仔裤,头发都结成了一块块的,还沾着粉白的灰尘,手里,捏着一节香烟,还在冒着烟,他看到韩潮看自己,龇着大黄牙,笑了笑。

  “山西蒲州棒子《火焰驹》中的一折,《卖水》。”

  “你唱的不孬啊!”

  韩潮垂下头,摇着头,笑。

  “是你唱得不错吧!”

  “我还以为,是哪个姑娘。”

  “不对!”那男孩夹着香烟坐下来,对着韩潮,道“应该是误以为自己听见哪里放录音或者电视戏剧频道!”

  “哈哈哈……”

  “对!”

  “你唱得,我还真以为,是哪里电视打开了。”

  “嗯嗯,这才像句人话。”

  少年说着,站起来要走。

  “喂!”

  少年摇着头,对韩潮指了指,“我不叫喂,我叫周为!”

  “周为?”

  韩潮琢磨着这个名字。

  “你喜欢唱戏?”

  “对啊,喜欢啊!”周为边说,边在四周的垃圾里翻找着可以贩卖的东西。

  “你怎么没去学唱戏?”

  周为转过头看韩潮一眼,笑道,“年纪轻轻,够迂腐的!”

  “喜欢就一定要去学啊?”

  “你想学,就有那个命啊?”

  “没瞧见本少爷没人也没运么!”

  周为说着,将香烟一丢,信手拈来,兰花指一勾。

  “父母早丧,读书未成,家道中落,亦未精通。”

  “世道欺凌,人心不古,休笑我好做这优伶行径,假功名真事业一样无凭!”

  “厌繁华暂避那绮罗豪筵,且往这花园内寻觅清闲!”

  “好!”韩潮为周为鼓掌。

  周为亦是笑的开心,摆着姿势半天才收了势。

  “来一个?”

  周为递给韩朝一根香烟。

  韩潮想接,忽然顿住。

  脑海里闪过梅峰的脸。

  “我们唱戏,最在乎嗓子,不要抽烟,而且对身体不好。”

  韩潮最终摇摇头,“谢了。我不抽烟。”

  周为也是无所谓的笑笑,将烟夹在自己耳朵上。

  “你唱得这么样好,跟谁学的?”

  “小时候,爹妈还在的时候,跟着一个文化宫的老师学了四五年呢。”

  “后来,爹妈没了,饭都吃不饱,也就不学了。”

  “捡垃圾很忙的,又累。”

  “我后来,捡到个收音机,啥也不能停,只能听戏剧频道。”

  “这没日没夜的听,就学会了呗!”

  周为说的风轻云淡,是不是还从垃圾堆里,翻出来一个易拉罐,他如获至宝装进随身的蛇皮袋子里。

  “你呢?”

  “学生?”

  韩潮摇摇头。

  “得了,瞧你这细皮嫩肉的,总不会和我一样,四海为家,捡垃圾吧!”

  韩潮笑,也不反驳。

  “怎么,是受了气,离家出走的?”

  “算不上吧!”

  “我没家!”

  “瞎说,怎么没有!”

  周为指了指心脏的位置,“这儿,就是家,每个人都有,随身携带!”

  “只不过,有的人,从来不知道,有的人知道了,也不看它。”

  “而我,独来独往惯了,时不时的,就和它说话。”

  心?

  家?

  “不信啊?”周为看着韩潮疑惑的眼神。

  “不信,没人的时候,你捂着它,问问。”

  “哎,你到底想干什么呀?”

  “你到底喜欢什么呀?”

  “你到底想怎么样呀?”

  “我保证,不要几分钟,你就能找到答案。”

  周为看着韩潮的眼睛,精芒四射,和他那身狼狈肮脏的衣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好,我有机会试试!”

  “哎,这就对了!”周为转身拉着蛇皮袋子要走。

  “交个朋友吧?”

  周为站在垃圾山上,转过身,“我已经告诉你我叫什么了,想交朋友,你告诉我你叫什么?”

  “韩潮!”

  “韩潮……”周为琢磨了一下,点点头,“不错。”

  周为背上蛇皮袋子,再次要走。

  “我以后,去哪找你,朋友?”

  周为闻言,僵住,随即笑道,“那边的窝棚,我住那里!”

  “有空约你,一起唱戏啊?”

  周为转过身,朝韩潮微微一笑,“好!”

继续阅读:你怀疑的人生却是别人的奢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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