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牧云……你啥意思啊?”
“邱老师给我们开小灶,你提无关紧要的事情干嘛?”
邹牧云淡笑,“这不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邱老师出身小剧种,我们丹剧也是。”
“关于小剧种的认知,关系到我们师生能不能站在一起,一条战线。”
“如果,邱老师自己都不能认可自己所学的剧种,那么谈何引导我们呢?”
邹牧云说的轻巧,可是话里的意思极重。
邱楠挑眉,审视这邹牧云、
这个孩子,不过是十八九岁的年纪,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像是能够洞察人的内心,短短的几句话都是冲着痛处戳的。
“邹牧云,你得了啊,别得寸进尺的。”
“你要是对丹剧不看好,那你就别参加进来,免得拖累我们!”
吴雄彪十分不耐。
不知道为什么,以前,只是听别人夸邹牧云,他心里有些不服气,可是现在,他是实打实的窝火。
“不!”
“胖子,别!”
邱楠忽然出声,无可厚非的笑了笑。
“不错!”
“邹同学的消息很灵通啊!”
“我是唱扬剧出身的。”
“扬剧虽然是地方小剧种,但是,已经是国家非遗了。”
“只是,邹同学这样各色,无法融入群体的认知,对于我们的危害,不亚于,我不认同小剧种呢!”
邱楠的话,也是杀人不见血了。
邹牧云微笑着点点头,可是他心里并不认同,毕竟,这些年,除了交响乐团,哪件事,不是他单枪匹马的干出成绩么?
他邹牧云什么时候需要过别人的帮扶了。
然而,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面上,总是保持着和年龄不符的八方不动。
“邱老师,那就请您先给我们普及一下扬剧的知识,也让我们看看,你对你的母戏的认可,看看我们丹剧,是不是也能从中找到出路呢?”
他此行的目的,很明确,艺术团体的商业管理,民族文化和民俗文化的认同,至于那个所谓的上国家大舞台的机会,他压根无所谓。
他想上,随时都可以,不过,是以西洋乐邀请嘉宾的身份,而不是被人审视的学员。
邱楠盯着邹牧云,良久。
“怎么?邱老师为难么?”
“还是已经彻底摒弃了自己的本专业。”
“邹牧云!”
梅峰想要阻止他的嚣张。
“邱老师,你就说点吧!”
“触类旁通,咱们丹剧和扬剧,原本就是一家子啊。”
韩潮的话,让邱楠紧绷的心情舒缓了一些。
“好,那我就说说吧!”
“扬剧,起源扬州花鼓戏和扬州香火戏是扬剧的雏形。”
“扬州花鼓戏原为对歌对舞的打对子,只有一小旦与一小丑两个角色表演,后角色有所增加,并穿插以笑活打诨,清康熙年间即有此类花鼓戏的演出,社班在吸取徽班和扬州清曲剧目后,形成比较成熟的花鼓戏,因花鼓戏以丝弦乐器伴奏,唱腔细腻,故俗称‘小开口’。”
“扬州香火戏由原农村烧香敬神、香火会演变而来,“香火”即主持香火会活动的男巫:因香火戏以大锣大鼓伴奏,唱腔高亢,故俗称‘大开口’。”
“扬剧音乐属于曲牌体,主要由花鼓戏音乐、香火戏音乐和扬州清曲、小唱三部分组成。”
“花鼓戏音乐包括种大麦调、磨豆腐调、深亲调、跌怀调等曲调,风格健康淳朴、生动活泼。”
“香火戏音乐包括上字句、十字句、快板、船调、渔调等曲调,高亢粗犷,乡土气息浓郁。”
“扬州清曲和扬州小唱包括满江红、叠落、侉侉调、梳妆台、剪剪花等曲调,行腔优美,典雅细腻,娓娓动听。”
“好!”吴雄彪奋力鼓掌,得意的看向邹牧云。
“邱老师,厉害啊,你这把年纪,也从扬剧转型很多年了啊!”
“到现在,这些专业知识,信手拈来!真是厉害!”
“总比有些人,侃侃而谈,挤兑别人,也未必说得出的丹剧的由来!”
吴雄彪在是在夸人么?
邱楠听见那句“这把年纪”,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
“继续说,扬剧的角色行当虽有生、旦、净、丑之分,但区别并不严格,演员戏路较宽,在唱腔上也只分男腔、女腔。”
“各行当的表演多从昆剧、京剧借鉴吸收而来,但始终保持着花鼓戏朴素、活泼的特点,生活气息浓重。因此,我说专业知识,也是多由京剧的内容开始。”邱楠特意看着邹牧云,说这番话,“扬剧一向重视丑行和旦行的表演,一丑一旦的传统剧目很多,由此形成了扬剧特有的喜剧风格。”
盐慈音高兴,“邱老师,那扬剧也有古筝的吧?还是古琴伴奏多?”
“我知道,扬州的古琴是最有名的。”
“扬州地方戏剧,肯定也是少不了古琴,可是古筝唱段我就没听过。”
邱楠摇摇头,“艺术无国界,但是艺术家有。”
“戏剧触类旁通,音乐伴奏自然也是。”
“只要操控的好,管乐,弦乐,都可以用来伴奏,没有特定的。”
“但是,扬剧的伴奏,乐器可以多,但是有个鲜明的特点。”
“扬剧伴奏有文、武场之别,文场有主胡、正弓、琵琶、三弦、扬琴、笛、唢呐等乐器,武场有板鼓、大锣、小锣、铙钹、堂鼓等打击乐器。扬剧的伴奏轻俏流丽,既规范而又灵活,色彩鲜明,个性独特,在一般剧种中较为少见。”
“好!”吴雄彪又是一阵鼓掌。
邱楠也有点无语。
自己还没生气,这家伙,倒是打抱不平呢。
“邱老师,您是扬剧哪个派的?”
邹牧云不理会吴雄彪的示威,一句话,问的邱楠的眸色又深了些。
这孩子,果然不是无名之辈。
扬剧,本就是地方剧种,很多人,又是西北的,都没听说过,甚至还听不懂,而这孩子,不是在国外长大学习西洋乐的么,怎么连扬剧的分派都知道。
看来,他了解的不少,是有备而来的。
“扬剧的传承有科班形式的师徒传承和家族传承两种谱系,科班形成的金派、高派与华派并称扬剧三大流派。另有仪征崔氏世系、江都吴氏世系等扬剧的三大流派及各科班、各家族世系都培养出了不少杰出人才。”
“我的老师,姓臧!”
“哦,那就是说,您是家族传承的!”
“你们说什么?邱老师不是姓邱……”
吴雄彪听不懂了。
提到这个,邱楠的脸色变了变。
当然,这里面的故事,臧家传人,为什么姓邱,邱楠又为什么没唱扬剧,而是在广陵文艺教书,只有梅峰是清楚的。
“好了,邱老师说完了扬剧,你们都是丹剧的学员,你们谁来说一下丹剧?”
邹牧云很是会察言观色。
这里面只怕牵扯太多,他也没有再追问下去的意愿。
只是,国内地方剧种的传承问题,他算是窥一斑了。
“我来说吧!”
韩潮不紧不慢的站起来。
“丹剧,地方戏曲剧种,是流行于苏省云阳一带传统戏曲剧种之一。”
“在曲艺“啷当”基础上,吸收当地民歌、小调和号子,增加了伴奏乐器,并在其他戏曲剧种影响下,于1958年发展为戏曲。’
“初名‘啷当剧’,1959年改现名。由有近300年历史的云阳“啷当调”演变出来的‘丹剧’。”
“丹剧和周边地区的地方戏剧种的形成有许多不同之处。”
“其他剧种的产生,都有一个漫长的母体到本体的衍变过程。丹剧则是一九五八年前后,在各行各业大放卫星的高潮中,人为地一蹴而就的。1958年,丹阳水利工程指挥部宣传队,以啷演出文艺节目,受到欢迎。是年11月,丹阳县文化馆举办云阳县文艺骨干啷当训练班,同时组织人员收集、挖掘、整理云阳民间音乐及民歌,并以为基础,将训练班学员编排的《张木匠上北京》等四出小戏,按戏曲特点,定谱定调定腔,编成一套唱腔。1959年元旦,四出小戏公演,被群众称为“啷当戏”。是年1月10日,在啷当训练班的基础上成立云阳剧团,9月正式定名为丹剧。”
梅峰投去赞许的目光。
韩潮,之前,对丹剧只是知道,其他的一无所知。
而这些知识点,不过是强化学习的时候,他顺嘴提过的,并没有给韩潮书面的知识点死记硬背。
没想到,他居然都记住了。
果然,自己没看错。
即便,他如今对丹剧还没有自己这样的热情,但是,梅峰觉得,他成为丹剧的顶梁柱,是迟早的事情。
其实,邹牧云的基础更好,实力更强,可是,那孩子的心,不在这里……
梅峰将视线,从韩潮的身上,移到了邹牧云身上,脸上,浮现出一片阴云和遗憾。
“1965年,丹剧有了很大发展,创作、移植、改编、整理了一大批剧目。”
“基本唱腔曲调从中板、流水又进一步发展出慢板、散板等板式,并解决了男女分腔的难题,积累了唱腔曲牌60多支,行弦曲牌40多支。”
“表演上,我们丹剧向兄弟剧种学习,逐步形成了老生、小生、老旦、花旦、小丑五行,但表演并无特定程式,多接近生活,乡土色彩较浓郁。”
“很多人甚至因为听不懂方言,所以无法听懂丹剧。”
“那么,啷当调呢?硕硕。”梅峰越听越有意思,虽然,这些还是曾经说给韩潮听的。
当时这孩子,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
“啷当曲调以云阳一带的牛郎调、佛祈调,油嘴调、梅花调等民歌为基础,以云阳方言为依托,曲调朴实优美,地方色彩浓厚。”
“啷当演唱是以说唱形式出现。‘说’,除了交待和铺叙,还有散白和板白之分。散白象话家常,编排入情入理,生动贴切,常用古语和俗话作为结论。”
“板白……”韩潮顿了顿,好像在思索。
“板白则要求上板押韵,形成气势,用于说唱的高潮或结尾。”
“道白,讲究合板与接口,铺叙夹带打趣和插科。”
“啷当说唱,以唱为主。唱是啷当艺人的基本功,也是评价艺人水平的主要依据。”
“啪啪啪……”
梅峰和邱楠,不约而同,为韩潮鼓掌。
“好!”
“老大……”
吴雄彪得意忘形,韩潮一个眼神过去,吴雄彪立马改口。
“哎呀,韩潮,你真牛。”
“当初,我爷让我背这些,我足足背了一个星期多。”
“这不算什么!”
邹牧云还是那副微笑,起身,对邱楠和梅峰道,“那既然今天说的这么尽兴,我想请教梅老师和邱老师,同样是地方小剧种的问题。”
“现在……”梅峰欲言又止。
“地方小剧种,面对受众少、舞台小、演员队伍断档等问题,各个小剧种都在想方设法谋求突围,探索适合自己生存发展的路子。”
“小剧种反映的是不同地区的乡土味,体现的是当地的乡土文化与生活风貌,要实现振兴,必须回归乡土。”
“小剧种的文化价值是多元的,除了具有保留中国传统文化的价值外,它们还具有别具一格的表演形式、服饰、道具、唱腔等方面的审美价值,而这些审美价值依旧浸润在当地百姓的性格和精神之中,影响着人们的日常生活。”
“说白了,一句话,小剧种,是我们这种小人物的根,不是么?”
“承载了多少人的童年,多少人的人生,多少人的生活……”
“人活一世,和动物唯一的区别,就是精神吧!”
“如果我们连这点初心都守不住,那其他的,功名利禄你都得到了,反而还是觉得空虚吧!”
“我小时候,追着唱啷当调的手艺人,用牙膏皮换麦芽糖,用破皮鞋,换洋泡泡。”
“小时候,有修补瓷碗的,有箍桶匠,有上门要米的讨饭人,甚至还有住着拐杖来算命的瞎子……”
“那时候,我们的童年,我们的生活就是各种唱啷当的艺人,一声高一声地的叫唤声穿插起来的。”
“我还记得,换麦芽糖的艺人来了,全村的孩子都追在后面,笑着,叫着,学着他唱……”
梅峰说这些的时候,眼里闪着光,韩潮仿佛看到,当初,母亲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时候,说起自己的歌剧梦,眼睛里闪着同样的光。
那是幸福的光,梦想的光,美丽的回忆……
都说,人类的幸福和痛苦从来都是不相通的,可是此时此刻,韩潮在梅峰眼里,看到了一些自己说不清道不明,却紧紧握住他的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