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潮一嗓子,全场寂静。
“念悲苦人生,终将烟消云散。”
“身后种种,皆与吾辈无缘。”
“成败是非,皆是过往矣。”
“然今朝犹在,你我芸芸,当活今世之赤子。”
“怀瑾握瑜,成就璀璨明天,而非碌碌无为,感叹蹉跎岁月。”
“不错呀——”韩潮唱完一段,只做了个招请的手势,便换上了盐慈音。
之前种种,历历在目。
父亲离世,母亲改嫁,寄人篱下,艰辛求学。
一幕幕恍如隔世却近在眼前。
盐慈音声音婉转,清澈甜润,和韩潮有着异曲同工,却音色相佐的妙处。
两个有故事的人,一唱一和,在场的所有,都有静悄悄。
便只有吴雄彪,嘴里叼着棒棒糖,弹奏着吉他。
时而急切,小弦怯怯如私语,时而高亢,大弦凿凿如骤雨。
“吾辈自当自强自立子坚持,不忘那初升红日如我心!”
韩潮一曲唱完,四下里都是寂静的。
“啪啪啪啪……”
忽然,嘉宾席上,罗勒站起来,高举两手,为韩潮和盐慈音鼓掌。
“好!”
不知道是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嗓子,紧接着,便是全场起立为他们鼓掌。
吴雄彪激动的,放下吉他,一边抹眼泪一边又剥了一颗棒棒糖塞进嘴里。
“韩哥,咱们这是成了明星了!”
“呜呜呜……”
“瞧你这点出息!”
韩潮一把搂过吴雄彪,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旁,吴发财竟也感动的一个劲抹眼睛,没想到,自己这贪吃怕事的小孙子,竟然能伴奏的这么好了。
韩潮朝大家深深一鞠躬,然后,下了台。
“韩同学,表现得很好啊!”
说话的,是邹牧云。
“看来,这次,你进丹剧团,是没问题了。”
韩潮看他一眼,“不到最后,谁知道呢!”
“不如,今晚,我请你们吃火锅,我们庆祝一下顺利完成考核?”
“正好,我们组大家都打算去庆祝,人多,也热闹。”
“不必了,我习惯人太多,我社恐!”韩潮朝邹牧云玩味一笑,转身就拉着盐慈音和吴雄彪走。
“哎呀,有火锅吃啊……”吴雄彪依依不舍。
“走,哥请你吃,吃到你吃不动!”
是夜,韩潮和盐慈音、吴雄彪,一行三个人,坐在全福巷的火锅店里。
这家店是面店老板,同一个人。
现在,他生意好,又将旁边的一家铺子盘下来,做了酸菜鱼火锅。
“好吃,好吃!”吴雄彪低着头,嘴巴不停。
冒着热气,滚烫的鱼片,他都一个接着一个往嘴里塞。
“哎呀,你慢点,小心烫着。”
“哎,我……我不怕!”吴雄彪说着,一个鱼片差点从嘴巴里掉出来,他赶忙塞回去。
“嘿嘿,我又不唱戏,我只要爪子不烫熟了吃就行了。”
吴雄彪伸出自己那双肥嘟嘟的手,在韩潮面前晃了晃。
其实,很多人都说,弹琴要看天赋,所谓天赋,就是什么十指纤纤,细长的,可是,吴雄彪天生胖手胖脚的,他奶奶说,这是有福气,可是,总是被钢琴老师嫌弃。
所以,干脆就不学钢琴了,学了很多民乐,而且,都是他自己自学的,补习班只去了几次,因为他贪吃话又多,被老师劝退了。
为此,他爷爷吴发财还抱怨了好多次,总觉得,这个孙子一点也不像他们的吴家的人,不精明,不圆滑,甚至学艺都是半调子呢。
“倒是你们,别吃太刺激的,辛辣刺激的,都给我吃!”
说着,吴雄彪抢走了韩潮手里的泡椒鸡爪。
“哈哈!”
盐慈音看着韩潮张大嘴巴,一副无语的样子,顿时笑开了。
“没想到,还有你无能为力的时候呀!”
韩潮苦笑这摇摇头,夹了一个海带结准备放进嘴里。
“哎呀,辛辣刺激,这海带也是腥味很重的,你别吃,伤嗓子!”说着,吴雄彪又将韩潮的海带结抢了过去。
“我……你……”韩潮彻底无语,干脆放下筷子,抱着头,靠在椅背上,看着吴雄彪在对面风卷残云。
“哎,喝水吧!”
盐慈音笑着,给韩潮递上来一杯柠檬水。
韩朝刚拿起来,吴雄彪又投过来狼崽子觅食一样的目光,但是看到水里有两片柠檬,他放弃了。
“嗯嗯,这个排毒的,你多喝,对你嗓子好!”
说完,他继续低头吃。
韩潮真是哭笑不得。
可是他不知道。
经历过这两次,这个贪吃的胖子,会大半辈子都盯着他,盯着他韩潮手里能拿到的任何事物,并且以抢他手里的,碗里的,甚至吃过一半的食物为乐趣。
“韩潮,你觉得,我们能被录取么?”
韩潮抿了口柠檬水,正要开口,就听吴雄彪道,“哎,准确的说,是他能被录取不。”
“你和我,一个编导,一个伴奏,成绩也不差,现在,你们的分数应该都在前十。”
“但是,他作为戏剧表演专业,前面的分数,完全看不出优势。”
“今天,他的表演虽然分数很高,可是,人家也不低啊。”
“比如,那个要请我们吃火锅被你拒绝的官二代。”
“他可是发挥好稳。”
韩潮点点头,“尽人事,听天命!”
“对,这才是大才呀,堪破了么。”
吴雄彪举起面前的饮料杯子,“来,我们为孝子大才干杯!”
说完,还没等韩潮和盐慈音反应,他就“咕咚咕咚”自己一口气被饮料干了。
韩潮和盐慈音看到吴雄彪面前一堆鱼骨头,还有那个空荡荡的杯子,摇着头笑开了。
而此刻,笑不出来的人,却是梅峰。
“为什么不行?”
“他的分数,已经是靠近了前十名了。”
“他是碰巧走运了吧!
“若不是郭静被退,他刚好第十一名!”
“而且,还有啊,他是往届生了,高补班过来的,连个高中毕业证都没有吧?”
“这不符合规定!”
吴发财瞧着桌子,满脸不悦,梅峰也是黑着脸。
旁边,大家都大气不敢出。
“砰砰砰!”
忽然,敲门声,惊动了大家。
罗勒抱着手臂,妖娆的站在门前。
他虽然是唱民歌的,但是却有芭蕾舞的功底,平时十分注重身形保养,他此刻穿着紧身牛仔裤,大撒花的慵懒毛衣,围着一条藏蓝色的披肩,看起来,十分中性。
若是不认识他的,从他后面看,齐肩长发,染这颜色,穿的还这么时髦,一定以为是个美女。
“那丹剧团不要,我可就带走了!”
罗勒的话,让大家都为之一惊。
“不行,是我们的学员,参加的也是我们丹剧团的考核啊!”梅峰着急。
“可是,你们吴团好像不想接受这孩子呢!”罗勒笑着,让人后背发凉。
“咳咳……我也没说不要……”吴发财也有点不甘心。
毕竟,他是希望丹剧团好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无法认同韩潮,他希望,丹剧团都是邹牧云那样的学生才好,那样,丹剧团才有明天。
“吴团只是说,没有高中毕业证,手续和程序上,不合适。”
“只要这点事办妥了,自然就能正式入学了。”
梅峰看向吴发财。
此前两届学员,三名表演学员,四名乐器伴奏的尖子生,都被音乐学院和其他剧团挖走,甚至还有成绩不理想的,竟也背弃了丹剧团,去了影视学校,成了三线小演员。
毕竟,一个县级剧团,和那些比起来,没什么前途。
曾经,第三届最好的表演学员,梅杰,是梅峰的表侄子,当初成绩最好,也被罗勒给挖走了,如今都成了音乐学院最年轻的留校辅导员。
“嗯……”吴发财极不情愿,却还是从鼻子里挤出来一个肯定。
梅峰看着罗勒,眼里,流出胜利的得意。
罗勒看着梅峰,笑得人畜无害。
“得了。既然事情有个说法了,不如去喝一杯啊?”
“这年年请我来考核,也没见给我点好处。”
“文化局可是重金诚聘!”
罗勒挑眉,“你就说,去不去吧?废话这么多!”
梅峰点头,笑着,和罗勒一起走了。
“刚才,谢谢你!”梅峰开着车,拐过一个红绿灯。
罗勒一愣,随即道,“哎呀,你可别自作多情,我可不是帮你。”
“吴发财难不难缠,我没兴趣。”
“我倒是真喜欢那个叫韩潮的孩子。”
罗勒这么一说,梅峰的脸色就冷下来。
罗勒和梅峰,当初可是一起上的艺术学校。
两个人好的,更一个人似的。
可是后来,因为选择不同,分道扬镳。
罗勒曾经因为梅峰没有和他共同进退去学声音而不理睬梅峰三年之久。
直到梅峰结婚,罗勒才突然出现,给他送了个大礼,也就是那个大礼,解决了丹剧团拖欠半年的工资问题。
“哎,你别黑脸,你们丹剧团,留不住人。”
“不然,也不能被我们接二连三的挖墙脚。”
“那孩子多好啊,怎能在丹剧团被你们这些体制内的腌臜问题,耽误发展。”
“你被我惜才,你应该比我更懂我在说什么!”
梅峰没有接话,他抬头看着前面刺眼的红灯,心里早就打了个结。
不错,罗勒说的,就是现实问题。
丹剧团管理松散,经济结局,他曾经想大刀阔斧的改革,最后,一腔热血不过是付诸东流。
甚至,自己还得罪好些人,最后搞得寸步难行。
那时候,他是一块板砖,见到谁都会拍下去,现在,他是铜钱,外圆内方,可是也未必能护着丹剧团最后的火苗。
“你看,韩潮考得这么好,录取本该名正言顺,却还是遭到抵制。”
“我给你说,我可不会手软,一旦丹剧团让韩潮心生退意,我会立马挖墙脚。”
梅峰看了罗勒一眼,什么都没说。
倒是罗勒,忽然沉下脸色,淡淡道,“梅峰,我要证明,你当初的选择就是错误的。”
“这个剧团,不值得!”
罗勒的话,还是和前些年一样充满挑衅和伤感,梅峰每个三年,就听一次。
“地方到了,下车吧!”梅峰没正面回答罗勒的话,只是低着头,默默的走着路。
刚下过雨的城郊结合部,泥泞的土路,留下他一串脚印,或深或浅。
这里,是他和罗勒当年分别时,吃过的烧烤大排档摊子,老板一做就是十年,梅峰和罗勒每隔三年,就来一次,每次都是为了丹剧团考核。
“梅峰,来干一杯。”
“为什么?”梅峰玩味的看着罗勒。
“音乐学院艺术总监的位置,一直空着呢!”
“为了你能早日抛弃糟粕,选取精华,所以,我们必须干一杯!”
音乐学院,人才辈出,可是,声乐系,罗勒这个当之无愧的大佬,他组织了本市唯一的一只盈利性民间歌舞团,但是他一手操办,印的,却是副总监的名片。
梅峰端起酒杯,朝着罗勒无奈的笑笑,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三天后,丹剧团放榜,旁边,都是县级和市级电视台的记者在现场直播。
张灯结彩,大红绸球,吴发财一身商务中山装,站在舞台上。
“下面,我宣读这次录取的名单,请报到姓名的考生,上来领取录取通知书。”
“邹牧云!”
吴发财是有心机的,他知道邹牧云的出身,为此,他将邹牧云放在第一个。
邹牧云一身白衣黑裤上台,结果吴发财手里的通知书。
通知书,藏蓝色的封皮,上面,浮雕刻画着丹剧团录取的字眼,而翻开,里面是白纸黑字,竟还有手绘的戏剧名家的插图。
很是精美。
“邹同学,恭喜你!”吴发财伸手和邹牧云握在一起,紧接着,记者们蜂拥而上,“咔嚓咔嚓”一顿闪光灯。
台下,吴雄彪和韩潮坐在一起,他正在吃日盈苏打饼干,饼干屑,掉了韩潮一身都是。
“哎,我爷爷不上照,怎么看都像地主家的儿子。”
“噗!”
韩潮乐了。
“你看他那个金牙,真俗气!”
说着,吴雄彪又狠狠咬了口饼干。
事情过大半,还剩最后两个名额没报。
“吴雄彪同学!”
“哎,到我了!”吴雄彪咬着三下五除二,将饼干塞进嘴巴里,然后,跳上台。
“你小子,怎么还在吃,瞧你这熊样!”
吴发财看到吴雄彪满嘴饼干屑。
“哎,爷爷,所以,你给我起名字叫吴雄彪,是不是!”
“哈哈哈……”
台下,一阵哄笑。
原来,两个人离话筒太近了。
吴发财顿时黑脸,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倒是吴雄彪满脸不在乎,他在众人的哄笑声里,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举得高高的一番炫耀,然后,对韩潮比了个耶的手势,这才下台来。
吴发财忍着一肚子火气,对着话筒大喊,“静一静!”
“下面,是最后一名!”
那些没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都屏息凝神。
韩潮习惯了,翘着二郎腿,玩着手机。
此刻,他正在打游戏,正打到紧要关头,眼看这就要过关了。
“韩潮!”
“噢!”很多人都失望的一屁股坐下去。
可是,吴发财在台上,等了足足一分钟,也没见人上来领,他又扯过话筒,“韩潮,韩潮同学!”
“耶!”韩潮过关了,手机屏幕上跳出来撒花的画面。
“韩哥,你再不上去,我爷要把金牙喷出来了。”吴雄彪刚才,也凑在韩潮旁边看他打游戏,好像这放榜的事情,不是什么大事,和他们俩无关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