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结束,韩潮大获全胜。
“韩潮!”吴发财想发作,奈何在场的人太多,怕影响不好。
但是他铁青的脸色,配着那金色的一颗门牙,韩潮还是忍住了笑。
韩潮知道,吴发财不喜欢自己,高中毕业证的事情,他听说了。
是梅峰晚上,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去一中校长家里,才帮他重新补办了毕业证的。
当初,因为没能参加高考,韩潮失落绝望了好一阵子,以至于,高中毕业证都没去拿,甚至远离一中这个伤心地,坐公交车都躲着走。
没想到如今,居然有峰回路转,需要那一纸证书的时候。
梅峰为他所做的一切,他铭记在心。
当然,别人给他小鞋穿的,韩潮也不是随便捏的软柿子。
哪怕是他最困难的时候,最艰难的时候,他也不曾低下高傲的头颅。
即便,跪着唱孝子,挣那辛苦钱,可是,他的心,从来不曾掉价和屈服过。
“这是你的录取通知书!”吴发财将通知书递给韩朝。
韩潮微微一笑,一把拉住吴发财,而后,转过身,对着在场的所有人和记者摆了个“耶”的姿势,于是,记者“咔嚓咔嚓”几张拍下来。
照片上,是极不情愿被韩潮搂住肩膀的吴发财,还有满脸微笑的韩潮。
吴发财在八十岁高龄的宴会上,曾经将这张照片拿出来炫耀,当初,自己亲自给韩潮颁发录取通知书,却被宾客们逗乐,问他为什么一脸黑,吴发财也是自嘲,那时候年轻,不懂事。
宾客们一阵哄堂大笑。
是夜,人民医院的病房里,可是十分热闹的。
病房的电视里,播放着丹剧团的招考实况。
对于这个小县城的人来说,丹剧是他们的风俗,是他们的精神之花,虽然比不上大剧种,却是大家心里无法替代的所在。
丹剧团五年一次招生,自然是万人空巷的事情。
“看,韩老师,那是你家韩潮吧?”
同病房的病友指着电视机。
自打韩若琳住院,韩潮便睡在病房照顾,十几岁的男孩子,细心又体贴,而且不厌其烦,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可是,韩潮却是这样一个十几年如一日的孝子。
别说一个病房,韩潮在这个肾病科住院区,也是出了名的了。
前几天,为了备考,韩潮住在丹剧团梅峰的单人宿舍,梅峰便让自己家里人来照顾韩若琳,医生、护士,大家都知道韩潮在考丹剧团。
如今,韩潮考上了,大家都替韩若琳高兴。
“哎,镜头拉近的,是你家韩潮!”
“哎呀,唱得真好啊!”
“据本台记者报道,这名学员,名叫韩潮,是个天资聪颖,极具天赋的学员。”
“听说,他被发觉的过程,竟还是在一次丧仪上,为人唱孝子。”
听到这,韩若琳如坠冰窖。
她再也听见别人在她旁边,祝贺她,恭喜她的话语,她只觉得心痛,好像有人将她最宝贝的东西,肆意蹂躏的心痛。
“妈!”
韩潮拎着大盒小盒的东西进来。
这里,有韩潮打包买的好吃的,还有姜一飞和梅峰让带过来,给韩若琳补身体的。
可是,韩潮却愣住了。
床上,没人。
“王伯伯,你知道我妈妈去哪了?”
韩若琳病情稳定,可以适当的下床走动。
“咦,刚才我没看你的报道,她还在这里的。”
“也许是到走廊里走走去了。”
同房间的病友对韩潮竖起大拇指,“好孩子,你这么小就这么孝顺,能成为家里的顶梁柱啊。给人唱孝子,不容易啊!”
韩潮瞬间如遭电击。
看着头顶那个还在叽叽哇哇播放的现场路线重播,韩潮似乎预感到生命。
他飞快的跑出去,一口气跑到走廊口,路上,还差点撞翻了几个端着晚饭的病患家属。
“韩潮,你干嘛呀?”
“走廊里不可以奔跑!”
护士长提醒着。
“护士长,我妈不见了!”
“不见了?是不是去窗口透气了?”
“不,我找了,没有!”
“那……”护士长也开始担忧。
医院,尤其是这种重症的医院,很多病患会因为身体的痛处和长期的心理压力做出想不开的事情。
“快,大家没事的,都去找找人!”
“二十三号病床的韩若琳不见了。”
“护士长,可以去调监控啊!”
这是十三楼,一听护士的建议,韩潮电梯也得不到,大步流星的朝楼梯口奔,并且,阶梯也来不及下,直接滑着扶手,就连下两三层。
“麻烦,把十三楼的监控调下,就最近一个小时吧!”
保安马上调取监控。
“对,就这角度的。”
大家很快,在屏幕上,看到了韩若琳的身影。
她提着吊带,拔掉了吊瓶,步履阑珊的朝电梯间走。
镜头切换,看到韩若琳进了电梯。
“请把这里放大!”
保安照做。
“这是……是往上去的。”
“我们总共十七层,这已经是十三层了,上面是神经内科的住院部,肛肠科住院部,然后就是总会议室,大礼堂,在再往上,那就是天台呀……”
小护士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忐忑的看着韩潮。
韩潮脸色一白,拔腿就跑。
正好,电梯在一楼,韩潮闯了进去。
“哎哎哎,这是病人专用电梯。”
“通融一下,我救人。”
“可是……”
“小李医生,他妈妈出事了,去了天台!”
按电梯的医生听见,二话不说就关上了门。
众人都摈住呼吸,生怕发生可怕的事情。
“叮”经过三分钟的煎熬,终于电梯到了天台,电梯门一开,韩潮便拔腿冲了出去。
大家也跟紧张的跟出去。
天台门打开着,韩潮刚踏进去,就看到坐在水泥台上的韩若琳。
此刻,风吹着她的头发,就好像深秋枯黄的稻草。
“妈!”韩潮靠近。
而身后,跟着韩潮来的护士们,都像鹌鹑一样,挤在门口,生怕自己的一举一动,刺激到韩若琳。
韩若琳转过头,看到这么多人,视线,停留在韩潮的脸上。
“妈,怪冷的,你来这里做什么呀,快下来!”
“妈,我考上丹剧团了,你快下来,我们庆祝一下。”
韩潮试着,朝韩若琳靠近。
她身后,是十七层的高度,此刻,劲风肆虐,刮在耳边,都能听见“呼呼”的声响。
韩若琳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病号服,蜷缩着腿,抱着膝盖,无助的好像一个小女生。
“韩潮!”
就当韩潮的手,要够到韩若琳的那一刹那,韩若琳叫韩潮,韩潮一惊,生怕她要做什么。
“你别紧张,妈妈现在不想跳了。”
“妈妈只是脑子不清楚,想吹吹风清醒一下。”
“刚才,妈妈上来的时候,真的很想跳下去。”
“这么多年,妈妈成了你的累赘,为了养活妈妈和自己,为了给妈妈看病,你去给人家唱孝子……”
说着,韩若琳闭了闭眼睛,两颗晶莹的泪水,坠下,掉在冰冷的长满青苔的水泥墩子上,摔的粉碎,而后,逐渐渗入那干涸的水泥缝里,消失不见。
“韩潮,我知道,我活不久了。”
“我能陪你的时间,也不多了。”
“你考上了丹剧团,我应该替你高兴呢。怎么能在这样的好日子里,去做什么傻事。”
“妈妈……”
“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的,我是怕你伤心!”
“不,韩潮,我是痛心。”
“虽然妈妈没能为你做什么,没能让你过上好日子,可是,你是妈妈的心肝宝贝,可是,我却不争起,让你抛头露面的,去做这些……”
“妈!”
韩潮上前,朝韩若琳伸出手。
韩若琳将那双冰冷的手,递给儿子,韩潮一把,见妈妈带下来了。
“韩潮!”
母子俩,相拥而泣。
“答应妈妈,以后,无论妈妈在不在,你都要让自己开心,让自己快乐,让自己健康的好好活着!”
“嗯!”韩潮使劲点点头。
人生本就如此,人生而孤独,没人能陪你走到最后,即便是父母也是如此。
所以,韩潮能明白这道理,只是,生离死别,还是让人惆怅和痛苦的。
“妈,我们下去吧!”
韩潮将韩若琳背起来。
十八岁的少年,已经快一米八。
他将母亲背在背上。
瘦弱的韩若琳,两条腿,已经没有多少肉,握着,就是腿骨。
韩潮觉得,母亲的肋骨都能搁到自己的脊梁,轻的,就好像一个纸片人了。
韩潮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楚和无奈。
他只能看着母亲的生命,一点点流逝,他却无能为力。
“韩潮,你马上去丹剧团报道,我听说那是要去广陵学校委培的,坐车过去大约是两个半小时的。”
“你妈妈,你打算怎么办?”
“毕竟,你这样每天来回,太不方便了,而你妈妈又不能没人照顾的。”
韩潮沉默。
是啊,母亲,正如她自己所说,他妈母子在一起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怎么能抛下母亲,独自去求学,将这最后想出的一年时间,就这样舍掉。
“我再想想吧!”
韩潮告别护士长,回到病房,和母亲,以及病友一起,吃了顿开心的晚餐。
韩若琳吃东西,几乎不能放盐。
“韩潮,没味道吧?”
“难为你了。”
“这样吃,养生呃!”韩潮笑着。
“那你多吃点!”
“嗯,梅老师给我说的,以后,要保护嗓子,辛辣刺激的都不能吃,也不能吃太咸的。”
“今天,我就先开始实施。”
韩潮笑着,将韩若琳夹过来的鸡肉吃掉。
韩若琳慈爱的看着韩潮,眼里,满是不舍。
吃过饭,韩潮又给韩若琳泡脚。
“我自己来吧!”
“不,妈,我来,你今天吹了风,受了凉,泡泡脚,驱寒的。”
其实,自打依靠机器续命,韩若琳的脚就没再温热过。
伺候好韩若琳休息。韩潮独自坐在走廊上发呆。
忽然,他的手机震动了。
点开一看,是盐慈音发来的短信。
“韩潮,下周一,就要去广陵学校报道的,你准备好了么?”
“没!”韩潮发过去一个字。
手机这边,盐慈音叹气。
收拾行李容易,他妈妈就难办!
盐慈音有点后悔自己发这个事情问韩潮了。
此刻,韩潮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韩潮以为,是盐慈音,可是掏出来一看,自己的手机,并没有响动,韩潮想起,韩若琳的手机,放在自己的口袋里。
是刚才,去找韩若琳的时候,顺手拿的。
家里经济条件不好,韩潮唱孝子赚了点钱,给自己买了个新手机,他谎称是别人送的,而后,他吧自己之前那个接触不良的旧手机,给了母亲韩若琳,还给她办了一张卡。
虽然,没多少人知道韩若琳的手机号码,但是,韩潮这是为了让韩若琳关键时刻,可以打求救电话的。
上次,她晕倒在家里,这个就手机没电,她是爬出来,打了固定电话。
“请问,这是韩若琳的手机么?”
韩潮一愣,这是个陌生的号码,母亲没有备注。
母亲的手机里,笼统不超过二十个人。都是她的同学或者以前学校的好友。
人情冷暖哦,韩若琳病了以后,和他们来往的人就更少了。
这个人知道韩若琳的名字,明显不是诈骗和广告。
“你是哪位?”
韩潮飞快的回了短信。
电话那头,并没有马上回复。
韩潮纳闷,打了过去,确是占线中。
而后,韩潮收到了新的短信。
“明天下午三点,在和平广场的午后时光咖啡馆,我们见一面,你自然就知道,我是谁了!”
韩潮纳闷,拨通了电话号码,对方却已经关机了。
韩潮转头,看向母亲。
此刻,韩若琳薄肖瘦弱的身体,埋在厚实的被子下面,已经看不到沦落。
她怕冷,即便已经入夏,可她还要盖厚被子。韩潮不想去想这些,这些都是母亲即将离去的标志。
韩潮没有叫醒母亲,今天,是韩若琳这半年来,真正睡踏实的一晚。
韩潮考上了丹剧团,以后的人生道路,光明了,韩若琳可以安心了。
“到底是什么人呢!”韩潮握着手机,决定第二天,代替母亲去咖啡馆看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