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菜娘的大嗓门,把众人吓了一跳。
韩潮和盐慈音,都惊讶她的态度。
倒是梅爷爷并不在乎,笑着,摸索着,往桌子边去。
“来来来,大家一起吃!”
“听我拉哭丧调,都该饿了。”
韩潮赶忙上前,扶着梅爷爷。
姜一飞和梅峰笑着,帮白菜娘摆菜,他们好像对这一切,司空见惯。
“孩子,你多吃点!”
“我看你吃的很少!”
韩潮正打算把筷子放下来。
却被梅爷爷一句话,打断。
“爷爷,你看得见么?”梅峰笑。
“哎,他吃饭的声音,我总听得到。”
“孩子,是不是没胃口啊?”
“呃……不是的!”
“我……”韩潮看了看大家,“我最近在练基本功,我怕吃多了,发胖!”
“哈哈哈……”
“吃饱了,才有力气练!”
“梅峰啊,你可不能这样刻薄你的学生啊!”
“哈哈,我爷爷,我不敢刻薄学生,只不过,韩潮情况特殊。”
“嗯!”
梅爷爷没再说什么,好像对梅峰嘴里的情况特殊,已经知道。
饭后,韩潮在书房里,翻着书籍。
“怎么样,这些书,你喜欢哪样的?”
韩潮回头,竟是白菜娘提着拖把进来。
“大娘,你要打扫卫生?我帮你!”
韩潮觉得被人在打扫,自己不干活,好像不太好意思。
“没事,我们不喜欢来虚的。”
“你若是觉得不好意思,就坐着,陪我聊聊天啊!”
“好!”韩潮见识过她的性子,想来,也没必要太过客套,显得虚伪。
“你梅老师让你考丹剧团,你是不是不太乐意?”
“没……”韩潮捏着手里的书。
“哎,要我,我也不喜欢。”
“啊?”
韩潮惊讶。
“本来就是啊!”
“剧团又小,环境又艰苦,而且,唱戏啊,苦的要死!”
“前几辈子的人,唱戏的,我可是见得多,看得多!”
“梅峰他父母,可都是死在舞台上的。”
“什么?”
韩潮惊讶。
“真的!”白菜娘撑着腰,指着拖把柄休息。
“他爸是学黄梅戏的,他妈也是。”
“黄梅戏,还是大剧种呢!”
“而且,他们俩可都是唱成了角!”
“那为什么……”
韩潮欲追问,却觉得不大合适。
“嗯,这都是命啊!半点不由人的!”
“他爸人红是非多了。”
“”被一个阴险耍手段的同行污蔑他耍流氓啊!”
“”那时候,法制也没现在这么健全啊!”
“找不到明确的有力证据!”
“他爸就被判劳改了!”
“被开除,名声也臭了!”
“别看他爸唱戏,却是个硬骨头。他从不承认自己是流氓啊,在劳改的地方,抵抗绝食,还不断的唱戏,几天几夜,最后,吐了几口血,身体就垮了,进了医院,没几天,人就没了。””
“他妈妈也受不了刺激,没两天,跟着他爸走了。”
“我还记得,最后一出戏,她是唱的‘哭长城’啊!”
白菜娘说着,眼里似乎有泪光,但是,她很快的擦了擦,也不知道是擦汗还是擦泪。
“梅峰啊,和他妹,那时候,才一个七岁,一个四岁。”
白菜娘波澜不惊,低着头,弯着腰,使劲的擦着青砖地面。
“那后来呢?”
“梅老师怎么学了丹剧没学黄梅戏?”
白菜娘直起腰,指了指不远处。
“为了他妹!”
书架上,韩潮没注意,很多书的中间,竟然有一个小女孩的照片。
那姑娘,一双大眼睛,机灵可爱,而且,梳着两个麻花辫子,约莫十来岁的模样。
“梅峰一开始,可是不想学任何戏的。”
“他爷的眼睛,也是那时候为了他爸瞎的。”
“去上访的时候,路上遇到小流氓,他们说,拉二胡的都是瞎子,瞎子才能出名,于是,给他眼睛里,撒了石灰,踩断了他的二胡……”
“梅峰那时候,发誓,一辈子不学戏剧,不然,就天打雷劈。”
“可是,后来老天爷不长眼,梅峰没有被天打雷劈,但是梅子,病了。”
“梅子的病,治不好了,临走前,拉着梅峰,让他要继承爹妈的衣钵!”
“梅峰倒是答应了,可是,他发现,梅子不是学习黄梅戏,而是一直在学习丹剧,啷当调。”
“而且,这丫头,还挺有天分的,竟然吧啷当调和戏剧结合起来,那时候,丹剧团才刚筹备好,丹剧并没有现在这么成熟,连唱段,都是东拼西凑,在村里采风得来的。”
“所以,梅老师,就从事了丹剧团?”
“也没有!”
“那时候,梅峰啊,看不上丹剧团,觉得,小,管理也不善,没啥发展前景。”
“他那时候,刚大学毕业,在文化局的,后来,才调到丹剧团的。”
“那为什么又去了?”
“嗯,因为阿来他儿子。”
“阿来?就是那个聋哑的……”
“嗯,就是他!”
白菜娘停下手里的活,又拿起抹布,去擦书柜。
她始终背对着韩潮,说话的语气,也是波澜不惊,好像在一个很多年前俗套的说了很多遍的老故事。
“他儿子当时是丹剧团的!”
“家里穷,没出路,一开始不过是走街串巷的小商贩!卖货郎啊!”
“就是你们在电视剧里,看的那种挑着担子,走村穿巷的!”
白菜娘比划了一下,继续干活。
“一开始,不过是中央为了保存民间文化,不遗失。”
“阿来的儿子被他们选中,将我们阳市的啷当调发扬传承下去,请他去做客座老师。”
“当时,还录了很多的啷当调民歌片段呢,黑白的,我看过的!”
“哎,很帅的一个人啊,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命不好!”
“四十岁不到,就是肝癌么!”
“那时候,治疗癌症,是没什么办法的!”
“说是累出来的,人没多久,就没了!”
“然后……”
白菜娘笑了,“然后,这家伙也不知道怎么滴,和梅子一样,想到要找梅峰,让他帮助完成遗愿。”
“哎,我们家梅峰,就是为了别人的理想,踏上了这条路。”
“换做我,我是不肯的!”
“每次唱戏,还不想起冤死的爹妈,还有病死的妹子,那不是唱一次,就哭一次!”
白菜娘终于打扫的差不多了,她拎起水桶,就要出去!
“哎,年轻人,我给你说,你最好,不要唱戏!”
“唱戏太苦了,而且,吃力不讨好的!”
说着,白菜娘笑了,那慈祥的模样,盛开的白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