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头,展行卓黑着脸回去了。
骁儿在背三字经。
他不喜欢上课,身子动来动去,周芷宁捏着戒尺敲了敲他的肩膀,孩子乖乖坐好,眼角余光瞥到展行卓,立即就起身朝他跑过去。
“爹爹——”孩子软糯的声音并没有叫展行卓的脸色好转,不过还是弯腰将孩子抱起。
骁儿搂着他的脖子,展行卓随口跟他搭话:“今天没偷跑出去玩?”
骁儿往院子里面看,展行卓一转头,看到站在书房窗口的周芷宁。
她一身常服,穿着简朴,手中捏着戒尺,瞪着美目看他们。
她走出来,将骁儿抱回来:“他都被你惯坏了,这都快五岁了,连三字经都背不好。”
展行卓说:“这有什么关系。”
周芷宁转头看他一眼,嗔怪道:“怎么没关系。便是你十年以后当了尚书或者宰辅,骁儿不愁好前程,可他胸中若无点墨,还是会被人耻笑。”
两人往书房方向走,展行卓心事重重,没接她的话。
周芷宁再看他一眼,心知他为何心不在焉,却还是忍不住说:“你就是不关心骁儿,若是你那亲儿子这个年纪还不会背诗认字,你早就急了吧。”
展行卓脚步一顿,脸色彻底沉下去:“你是不知道姚家今日全府都关到大牢里去了吗?他能不能活着出来,都是个问题。你还在这里计较这些?”
周芷宁张了张嘴唇,眼圈红了:“我……”
展行卓冷冷扫她一眼,抬脚跨过门槛,把书房门关上了。
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不许任何人打扰他。
周芷宁抱着孩子在门口站了会儿,委屈地掉眼泪。
展行卓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么重的话。
“娘亲,爹爹怎么了?”骁儿小声问,“他怎么不理我们了?”
周芷宁看着孩子纯真的小脸,想到姚青凌的那个孩子。
那孩子没机会长大了,谁叫他投胎投到姚青凌那里去了呢?
所以,展行卓这次没给她好脸色,她便暂且原谅他吧。
周芷宁挽起笑,摸了摸骁儿的脸,叫来奶娘将孩子抱下去了。
她转身去厨房,将炖着的石斛汤舀出来。
她敲了敲书房门,不等里面应一声便推门进去了。
展行卓呆坐着,什么也没做,双眼无神。
周芷宁将石斛汤放下,温柔说道:“金满堂来了好货,我拿了些回来。这石斛汤我炖了一早上了,你喝了,正好降降肝火。”
展行卓眸子微微动了动,转眸看着周芷宁。
她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小嘴抿着,还在委屈。
男人皱了皱眉,牵起她的手:“对你话重了,我不该迁怒于你,抱歉。”
周芷宁吸了吸鼻子,说:“我也没什么好气的。谁知道姚家会发生那种事呢?”
“从前姚青凌总摆出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我便以为这姚家干干净净,便是小鬼都不敢上门。谁知道背地里藏着龌龊,难道真是越龌龊的人,越装得清正无暇?罢了,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只是可怜了孩子,还不到一岁大……”
周芷宁一副大度不与人计较的模样,“刚才是我说话失了分寸,我太在意骁儿了,怕他不成材。”
“其实早上我与骁儿出门时,看到姚家的人被官府带走,心里一时很多感触……”
展行卓一大早就去上朝,等下了朝才知道蔺拾渊把姚家给查抄了。
周芷宁的语气沉了下来,又擦了擦眼角,“姚青凌总与我争斗,我与她吵吵闹闹了几年,如今她这样的下场,我心里还是有些难受的。”
展行卓捏了捏周芷宁的手掌,叹一声:“还是你温柔善良,到这时候还能为她说几句好话。她就——”
男人忽然停顿,摇了摇头。
姚青凌的脾气永远都那么坏,她永远都嘴硬,心胸也永远都狭窄,到了这时候,还不忘辱骂周芷宁。
她的那点气度,终于把她害死了。
周芷宁想也知道姚青凌说不了她的好话,她当然不会与一个快死的人计较。就当她死前散散怨气,免得死后怨气不散。
周芷宁道:“你去大牢见她了吧?那孩子还不到一岁,若她真为孩子好,应该将孩子交给你。有大长公主在,去皇上面前求求情,怎么都能保下那孩子的。”
提到这展行卓就烦躁,心底的火冒上来,浓眉深深皱成了起伏的山川:“她宁愿让孩子在那受罪,也不愿将孩子交给我。”
说着,他突然深深地望着周芷宁。
她这样温柔,对骁儿的教导也尽心尽责,若昭儿交给她,她会将孩子视为亲生的吗?
展行卓又想到姚青凌做当家主母的那些年,她对骁儿并不上心,只是给了应有的吃穿而已,孩子也不亲近她。
小孩子的心是最纯真的,骁儿不肯亲近姚青凌,那定然是对他不好。
可是,姚青凌也说过,她很在意他的态度。她说周芷宁自私虚伪,她怕的是周芷宁对昭儿不好。
两个女人针尖对麦芒,看彼此都像看着仇人……周芷宁对待昭儿,还会这样温柔尽心吗?
周芷宁不知道展行卓在想什么,只是他这样的目光叫她浑身不自在。
她垂眸,端起石斛汤:“都快凉了,快喝了吧。”
展行卓接过,一口气将汤喝完,周芷宁便捏着帕子来给他擦拭唇角了。
展行卓的唇不经意地舔到帕子上的一丝咸涩,他摸了下嘴唇:“你哭过了?”
心里的负疚感一下子减淡了对姚青凌的愤怒和担忧。
周芷宁拿乔,微微侧过身子:“不过是掉了几滴眼泪,又不是掉脑袋,受不起你的问候。”
展行卓:“……”
他将女人抱坐在自己腿上,亲了亲她的额头:“我没控制住脾气。”
他很快转移话题,“我打算将昭儿带出来时,蔺拾渊突然来了。他带着皇上旨意,说是案子没有查出之前,一个都不能走。”
“蔺拾渊?”周芷宁眼睛微微一动,装作懵懂不知,“他不是受过姚青凌的恩惠,怎如此不通情理?”
展行卓冷笑一声,眼底划过憎恶:“这种一心只想往上爬的人,眼里哪有什么情义,不过是过了河就咬人一口的毒蝎子。”
周芷宁心思暗暗转动,面上却要装着安慰男人:“如今风口浪尖上,只能再忍忍了。这案子没那么快,你求大长公主去皇上皇后那儿说情,过两日就有回转余地。”
她又说,“行卓,你放心,若那孩子能要回来,我定将他当作自己亲生的。其实,做了娘,不管是谁的孩子,哪里见得他们吃苦?”
心里想,这么冷的天,那孩子能熬过今晚再说吧。
说不定明天早上就发现,冻得梆梆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