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还有一种神，既不受香火，也不受供奉，她的作用只是为了惩罚那些罪孽深重之人。她不是神，却有掌管世间的能力，因此世人称呼她为——鬼神！”
男子清醇的嗓音回荡在山洞中，犹如古刹钟鸣，渺远而悠长。
“鬼，神……”她喃喃着，陷入了沉思。
“既是鬼，也是神的意思吗？”
“姑娘这么解读，也无可厚非。”
“那方才神像手中所持之物，就是掌管善与恶的天秤吗？”
男子点点头：“没错。据传言，鬼神手中的天秤就是衡量一个人是非对错的神物，上面的刻度代表了神对人所犯过错的容量，一刻度为一算，一算为一百天，最后依照各人所犯过恶的轻重，来夺除人的寿算。”
“那么这天秤上一共有多少刻度呢？”
“这个嘛……”说到这里，男子陷入了沉思：“神对善恶的容量又岂是我等肉眼凡胎能够看得见的，所以人是看不到上面一共有多少刻度的。”
他顿了顿：“不过，据说天秤上刻度的多少是依照各人善恶轻重而变化的。”
听到这里，她竟然觉得有几分生趣：“那照你的意思是说，如果那人犯下了滔天大罪，那么鬼神就极有可能一下子扣除了他生平所有的寿算？”
“可以这么说。”
闻言，听南摇头笑出声来，觉得荒唐又好笑。
“姑娘为何生笑？”男子不解。
“公子见谅，听南并非有意冒犯，只是觉得有些过于荒唐。”
“荒唐？”男子停下脚步来，转身看向她，眸中尽是不解。
“既然世间有这样一位掌管善恶法度的鬼神，那为何这世上还有那么多人蒙受不白之冤呢？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古往今来，有多少忠臣义士埋得泥销骨，一生殚精竭虑最后却落得个忤逆奸臣；更有不计其数的将军一生戎马，奋战沙场，他们杀得了贼寇，护得了安宁，没想到最后死在了自己守护的君王和百姓手中！”
说到最后，她情绪激烈起来，一时间泪意翻涌，竟让她红了眼眶。而吴钦跟那名白衣男子，似乎也没想到她情绪竟然如此激动，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听南……”
听南嘴角扯出一抹笑，抬手拭去脸上的泪痕：“既然她手里有根衡量世间善恶的天秤，那为什么那些利欲熏心不择手段之人还好好的活在世上？！”
男子静静注视着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深邃的眼眸就像一滩沉寂千年的冰湖：“你怎么知道那些罪孽深重之人在死后没有得到他们应有的惩罚？”
男子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像一块掷入了湖中的石头，看似不起眼，实则也能溅起无数浪花。听南震惊的看向对面之人。
“这个世界有善就会有恶，但不管是善还是恶，都无法逃脱世间秩序的制裁，姑娘只要相信这一点便好了，至于是否公正，那是交由神明来评判的。”
说完，男子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听南呆愣在原地，直到吴钦开口才让他苏醒过来：“走吧。”
云落的棺椁被呈放在山洞深处的一个洞口，这样的洞口大大小小有几百个，叠罗汉似的堆了几十米高，她粗略估计了一下，要等这些洞口被全部放满，起码也要等到几百年后。
吴钦看了一眼身旁嘴巴都合不拢的姑娘，解释道：“这里面安葬的都是方才那尊神像的信徒。”
听南一惊：“你是说云落也是……”
吴钦点点头：“没错，她也是鬼神的信徒之一。八年前，我将她送到清风寨，之后她便跟慎独一同成为了鬼神的信徒。”
这话一说出口，吴钦下意识一惊，顿感自己说错了话，八年前，他方才不小心交代了一个很重要的时间点，八年前可发生了太多事，只希望她不要察觉到。
他偏头看向听南，然而对方只是望着眼前这些洞口，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这句话的漏洞。
他这才松了口气。
绝对不能让她知道慎独的真实身份，就当是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心吧。
阿晨一个人在外面等了很久，后来再等了有半炷香的时间，他便看到听南三人走出来了。
慎独将三人送到洞口，对听南微微欠身，就此别过。
临走之前，不知为何她还特地回身望了一眼洞内那尊神像，意味深长。
阿晨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听到她说：“你该去看一看她的，她生前最希望的，就是听你唤她一声姐姐。”
闻言，阿晨沉默了。
但随后她却没再说什么：“走吧。”
怀冷回到京城已经是两日之后的事了。彼时风波已经停歇，太子允承赶回京中第一件事就是手持传位诏书，在太师的拥护下坐上龙椅，随后调动三万大军赶去平复城外动乱。
而二皇子允弦，因为军心不振，被生擒活捉，以谋乱罪褫夺亲王封号，贬为庶人，这才平定一场祸事。
怀冷牵着马行走在人来人往的闹市中，百姓闲谈时的碎嘴已被她尽数听了去。
也不知她出走的这些时日，家中可有发生什么大事，还有轻愁那丫头……
她家马匹交给府中的丫鬟，抬脚往内院走去，最先撞见的是端着药碗正准备前往轻愁院子的轻尘。
见着风尘仆仆的怀冷，差点惊讶的将手中的汤药都洒了：“大，大姐？您回来了！？”
她语气中还有些不敢相信，直到怀冷向她走过来，阴沉着脸看着她手中泛着苦味的汤药，问道：“这是什么？”
她方才大梦初醒的回过神来：“噢！这是……”
她顿了顿，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是，轻愁……”
怀冷的脸色更加阴沉：“轻愁怎么了？”
她小心翼翼抬头去看大姐的脸色：“大姐整整离家了五日多，轻愁却在祠堂足足跪了有两日，您也知道，她那副身子哪里吃得消？第二日夜里就晕了过去，到现在都还没醒呢。”
轻尘说这番话时，脸上都是倦怠之色，看得出她这些时日肯定也不好过，大姐一去多日，杳无音讯，轻愁又……
时到如今，竟是这个最会嬉笑打闹不务正业的二小姐撑起了家中的一片天。
“走吧，先去看看轻愁。”
说完，俩人一同往轻愁院子走去，一路上自然免不了许多交谈：
“大姐因何在路上耽搁了这么久？可是出了什么事？”
怀冷脸色依旧如常，看不出喜悲：“先说说你都知道些什么吧。”
“我只知两日前太子殿下回京，第一件事便来是府中找父亲，而后大致说明了当时的情况，只知道燕晁并没有过多为难于大盛开出什么割地赔偿的条件，当时情况紧急，我也不好过问太多。”
怀冷徐徐叹了口气：“燕晁的确没有为难大盛，他为难的是我。”
“什么？”轻尘一惊，果然根她料想的一样，燕晁绝不会心甘情愿的放走太子，所以这份利益他只能在大姐身上索求了。
不过随后，她又迅速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是允彦！？当时太子回到京中我便没发现三殿下，当时我还以为他跟大姐您在一起，现在看来……”
燕朝真正要下手的对象，竟然是允彦！！
怀冷不置可否，但从她落寞的眼神中她也该知晓了。
“燕朝到底做了什么？！”她情绪激动起来。
“他们要我在太子与允彦之中二选一，而剩下的那个，会被遗弃在野兽横行的山林中。”
怀冷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感情，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很平常的事，但从她眼神里似乎又可以看到当时孤立无援的悲凉与绝望。
“所以大姐你选择了太子殿下，而允彦……”她声音颤抖，说到最后，她已经不敢在说下去了。
倒不是对怀冷所做的选感到不可思议，而是预知到了后面故事的走向。看大姐的神色，她似乎并没有找到允彦，那是不是说明……
她双手颤栗，手中的托盘也开始不受控制发出摇摇欲晃的声响，幸而怀冷反应迅速，一把托住了她的手腕，从托盘上拿过了药碗，神色淡淡：
“你猜得不错，救出太子后我又折返到山林中，想要将允彦救出，但是没想到……”她顿了顿：“我竟然遇到了一伙刺客。”
“刺客？！”听到这里，她有些不知所云了，燕朝既然不顾情面，把人都扔到了深山里，那还派刺客干嘛？难不成是怕人没死透，赶过去补一刀？
“那伙刺客是燕朝派去营救允彦的？”
怀冷点头：“不错，但你一定猜不到那伙刺客的头目是谁。”
“总不会是姚惠妃吧，毕竟她人在宫中，怎么可能大老远跑去救自己儿子？”
轻尘随口蒙了一个最不可能的，但随后话音落下，却迟迟不见对方作答，这时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难不成真是姚惠妃？！”
怀冷点点头：“就是她。”
“她是疯了吗？！要是被人发现她一介妃子不在宫中，竟然跑到两国交战的洛河城，那她也是活腻了！”
“起初我也感到惊讶，但后来仔细一想，她这笔买卖做的甚好，只赚不亏！”
“怎么说？”
“允彦对我的感情你们能看得出来，他这个母妃自然也看得出来，燕朝就是要借我的手，来彻底了断他心中对我，乃至对大盛的旧情！
你想想，一个万籁俱灰，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又重新活了过来，那么此时他心中便只剩下两种感情——一种是感激，感激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人，而这个人换做燕朝其他任何一个人都达不到这种效果，只有他的亲生母亲姚惠妃才有这个能力。
而这另一种么，便是无尽的恨了。被至爱之人所抛弃的感觉，我想这世上应该没有几个人能真正体会。来日重逢，他就算是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绝不会说半个不字。”
说到最后，怀冷脸上浮现起淡淡的笑意，可这抹笑意不达眼底，看上去只有无尽的悲凉。
而一旁的轻尘也沉默了，她没想到故事竟然会是这样的。于允彦来说，怀冷可能的确犯了不可饶恕的罪，但她同样也有自己的迫不得已啊。
若当日做选择的只是盛怀冷自己，那么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他。可是那日站在那里的是昭宁郡主，未来的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