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不说这些了。”
谈话间,两人已到了轻愁的房门前。就在怀冷正欲踏进门槛时,轻尘突然停下脚步,低唤了一声:“大姐。”
那道声音不轻不重,却又仿佛含有无尽的深意,怀冷下意识转过身来:“怎么了?”
她紧紧攥着手中的托盘,秀眉微蹙,半垂着眼帘:“我知道这些话你不爱听,但我还是要说。”
怀冷面色沉下来,她心中突然预感到她要说的是什么了。
“如果您当时选择的是三殿下,或许就没有接下来那么多事情了,这句话就算是放到几十年后,您也无法否定。”
怀冷微微一怔。是啊,如果她当时选择的是允彦,现在又是怎样一番局面呢?
她摇头叹了口气,轻轻一笑:“现在说这些未免太早了,还是先进去吧,待会儿药该凉了。”
屋内轻纱帘帐后,轻愁头偏在菊叶软枕上,双目紧闭,一双柳叶眉轻拧着,几缕发丝和着冷汗黏在脸上,看起来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这样的轻愁似乎已经很少见到了,但事实却是,她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过来的。有些时候的疼是被姐妹几个看着的,但更多时候却是她一个人默默忍受下来的。
怀冷看着床上神情痛苦的轻愁,心也不自觉的沉下来,皱眉问道:“赵泽杭呢?可有请他来瞧过?”
“两日前刚昏倒时我便将他请来了,只是轻愁这次病发突然,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三天两头来施一次针来缓解痛苦,否则,轻愁根本撑不到这个时候。”
“那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轻尘叹了口气:“只能等她自己熬过来,其他的,也无计可施……”
她嗓音有些沙哑:“好,我知道了。”
说完,她坐下来,搅了搅汤药,舀起一勺来递到她的嘴边,但她始终紧咬着牙关,送进去的药汁很快又溢出来了,怀冷只好掏出手中的帕子来替她擦拭。
轻尘见状,也默默转身离去,并关好了房门。
如此反复了大概有半个多时辰,一碗汤药才算是见了底,但轻愁脸上的痛苦之色却并没有因此而缓解许多。
怀冷将空了的药碗交给一旁侍候的丫鬟,自己起身离开了房间,往祠堂的方向走去。
祠堂是单独的一间院子,最是偏僻冷清的地段,除了每日定时打扫的仆人,几乎看不见什么人。不过小时候这里却是最热闹的,隔三岔五总要有一两个妹妹进来跪上一两个时辰。
最先开始是千风,她是这里的常客,斗嘴吵架搞破坏,她是样样在行。京城上下几百条街道走巷,包括城里大大小小的乞丐小混混,就没有不知道她盛千风的。
以前祖母还在的时候,每当她犯了什么错事,总有祖母在身前护着她。后来祖母不在了,她竟也学会了几分收敛。
第二位常客便是轻尘了,不过跟千风不同的是,她只在家里闹腾,出了门她是绝不会惹是生非的。
以前总是她跟千风两个夜夜作伴,只不过现在对象换成轻愁了。
听南似乎是最乖巧的那个,仅有的几次罚跪祠堂都是沾了她三姐的光。以前是帮千风写功课,被先生逮到了,父亲一怒之下就罚了她们两个跪祠堂。
她犹记得最后一次好像是十年前礼部尚书若言尉在书房与父亲商谈,却不想被屋外正在掏鸟窝的千风听了个正着,偏偏听南那丫头正好也在墙角。
不过自那次以后,听南就再也没有跪过祠堂了。
院内栽种着一棵上了百年的银杏树,据说这是千百年前盛家的祖先建立祠堂后,顺手在院内撒了一颗银杏树的种子,恰好一场春雨,那颗种子竟然奇迹般的存活了下来,直到长成了今日这般的参天大树。
昨日夜间下了一场不小的雨,如今大数金黄的银杏叶被风雨吹落在地上,铺就了一层金黄的地毯。
她抬头望去,满树金黄,飒爽英姿,在秋日渐萧瑟的大地上旗帜一般鲜明地辉煌着,凛然又威风,波澜壮阔又从容自如,一边呈露让人炫目的金色,一边洒下无数的落叶,顺风贴着地面卷动,铺成一地锦绣。
它始终长情的坚立在此处,看待每朝每代的绵延繁荣的盛家子孙,就像看待承欢膝下的孩子。
只可惜,它有满腔的深情,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听它诉说的知己,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自己能听它将曾经的故事一字一句讲完。
她收回目光,抬脚向祠堂走去,呈放在堂前的牌位一眼望去密密麻麻,不说成千也有上百,但牌位上刻下的名字就算是拿到大街上随便拉一个百姓都能准确道出他生前功绩。
千百年前,盛家祖先随盛帝东征西伐,建下了如今八方进贡的大盛,并以盛家祖先姓氏为名,改国号为盛。可见当时的盛帝是有多信任盛家。
而盛家也不负世人所望,尽心辅佐每一任帝王,创下了一个个传承千年的繁荣神话。只可惜,如今这段神话要在她们这代手中终结了。
怀冷跪在蒲垫上,对着面前的牌位磕了三个头。
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深宫苑内,一夜小雨让深秋的萧索多了几分湿意,不再显得枯燥。
玉锦屏风后,自青花缠枝香炉内升起袅袅香烟,充斥着整个房间。
衣着华丽的女人盘腿坐在梨花塌上,在她面前的青玉案几上放着一方上好的紫檀棋盘,白玉子莹光四溢,黑琉璃濯而不耀,齐齐堆砌在棋盘上。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从棋瓮里轻轻捻起一颗黑璃子,轻轻一笑打趣道:“还是姑姑这日子过得舒心自在呐,皇帝老儿每过一段时间都会将上好的宝贝送到您宫里来。”
女人不屑一笑:“辞儿要是下不过直说便是,拐弯抹角挑开话题可不像是你的作风。”
闻言,燕归辞淡然一笑,将手中两粒黑子扔到棋盘上,叹气道:“姑姑技法高超,侄儿甘拜下风。”
女人见状,嘴角轻轻上扬。
室内沉默了一瞬,终是燕归辞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听说姑姑前几日去了洛河城?情况怎么样?”
女人神色冷淡:“一切顺利。”
“允彦他,伤势如何?”
“自是伤得不轻,若非我及时赶到,只怕他就要丧命于此了。不过——”她话锋一转:“跟他同行的那个死士……”
她摇了摇头,眼里流露出一丝惋惜:“可就惨喽……”
“我也听说了,据说是他常年带在身边的死士,很是忠心,为了让主子活下去,浑身上下每一处好地方。”顿了顿,他突然抬眼看向对面的女人:“如此精彩的一出舍身救人,姑姑真是好手笔。”
闻言,女人神情微怔,继而抬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是这出戏不是我安排的,从始至终,我压根儿就没想过用一个奴隶来激发他对大盛的恨。”
这下轮到他感到意外了:“不是姑姑安排的?”
女人挑了挑眉,眼神示意很明显:爱信不信。
“之后我会让他离宫去给允彦诊治,这下姑姑可以放心了。”
“他会愿意?”
他淡淡一笑,理了理衣摆说道:“只要捏住了他的命门,难道还会怕他不愿意?我知道他一直在寻找一种名叫香雪兰的奇珍药材,就在前不久,我恰巧得到了一株。”
“香雪兰?这是做什么用的?”女人皱眉。
“这是西域独有的一种药材,奇珍无比,价值千金。至于这用途嘛,乃是世间为数不多可以用来医治心疾的药物。”
“心疾?”说到这心疾她联想到的自然是盛府的四小姐盛轻愁,据说当时永安公主怀第四个女儿时生了一场大病,久病不愈,以至于生出来的女儿都落下了病根。
只是没想到,赵泽杭竟然能跟她牵扯上,原本只是一场利用与背叛的戏码,可如果动了真心,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且看吧,这场戏总有完结落幕的那一天,赵泽杭辛辛苦苦伪装的善意与真心也总会被戳破。到时她便要看看,一个害得她家破人亡的燕朝人,盛轻愁要如何处置这段关系。
“对了,你那边可有何玄的消息?”姚惠妃突然问道。
他摇了摇头,双眸顷刻间被愁雾所笼罩:“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完全找不到任何有关他的行踪。”
“何玄这个人有多重要相信不用我多说你也应该明白,当初你拼尽全力救下他,又耗费大量心力培养他,燕朝在他身上所倾注的可远远不止一个长泾十三洲那么简单,付出后如果得不到相等的回报,那就相当于亏本的买卖。”
他低下头:“我也知道,可如今我们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又该上哪里找呢?”
女人顿了顿,用眼神示意一旁侍候的宫女可以离开了,待人走后,她才说道:“这也是我叫你来的目的,前不久我刚刚得到的消息,尚国那边似乎已经在跟吴钦有所联系了。”
“吴钦?就是那个天底下唯一知晓铁矿山脉具体位置的人?尚国怎么会跟他有所联系?”
“这倒也不奇怪,毕竟尚国太子尚行舟跟吴钦在战场上对打了三年,不相熟也相知。”
“难不成,吴钦已经将铁矿山脉的具体位置告诉给尚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