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想起小时候轻尘跟轻愁给她取的一个外号“不知冬寒”,这个‘冬’指的是怀冷,这个‘寒’指的自然就是大姐从骨子里散发的那一股寒气逼人的气质了。
每年冬天,轻尘跟轻愁都会趁大姐不在的时候,跑来问她一句:“小听南,今年的冬天冷吗?”
然后又嬉笑打闹着跑开,起先她并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只是单纯的以为姐姐关心她所以才问她冷不冷,但直到后面每年年底她们都会问上这么一句话的时候,她就发现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了。
‘今年的冬天冷不冷’的意思就是,你现在觉得大姐性子冷吗?
后面她每次的回答就是:“不冷啊,我觉得挺暖的。”
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轻尘跟轻愁那神情就跟见了鬼似的:“啧啧啧,小听南,你太不是人了。”
因为从小到大,在五个姐妹中,包括莫离,面对大姐都会不自觉的回避视线,这还算好的了,毕竟是自家亲人,若是放在外面,绝对没有人敢靠近大姐一丈以内。唯独她,五个姐妹中最小的,也是存在感最低的那个,或许是在脾气秉性方面跟大姐有那么几分相似吧,她倒不觉得大姐有像她们说的那么不近人情,反而跟她异常亲厚。
轻愁算是莫离的大半个老师,而她的人生老师完全就是大姐,很小的时候,大姐就会教她怎么做事,有时朝堂上的大事也会拿到她面前问问听到看法,不管做什么,去哪里,大姐都会带着她长见识,久而久之,她倒像是大姐的一个得力助手了。
但是现在,着实是她从小到大以来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有些手足无措也是很正常,毕竟在印象里,二姐跟四姐两个才是挨骂挨的最厉害的两个,而她,从来都是不参与斗争的乖乖女。在即使是二姐跟四姐,也很少遇见现在这种情况——熟识怀冷性子的人都会知道,如果她开口说你两句,又或是翻上一个白眼,这都不算是真正的动怒,只有当她把自己关在书房,任凭你怎么吵怎么闹,就算是你死外边,她都不带出来看你一眼的,那这才算是真正的生气了。
轻尘千风跟轻愁好像还对大姐生气时候的反应做了一个等级划分,说上你两句算是三等,看着你不说话算是二等,看都不看你扭头就走的,算是一等。
想到这里,她突然有些佩服自己,生平第一次惹大姐生气居然就拔得头筹,二姐跟四姐每年吵那么多回架,逼急了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一年到头勉勉强强也就够得上个二等,她这一次就抵得上二姐跟四姐的两年功绩,着实厉害。
“想什么呢?不想做那就站着。”怀冷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盯着桌上的茶壶两眼直发愣的听南,淡淡的开口道。
“啊,我坐,这就坐。”听南一个激灵瞬间回过神来,坐在怀冷对面的椅子上,时不时抬头观察大姐脸上的神色,想揣测她心里在想什么,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茶壶里的水声‘咕噜咕噜’作响,两人就这样面对着面坐了有一盏茶的功夫,终的怀冷面不改色的说道:“不是你来找我的吗?怎么不说话,你要是不想说,可以出去,别打扰我看书。”
“啊?噢,好。”听南微微挺直了身板,揪着腿上的衣裙组织了半天语言,开口说道:“大姐,我是来道歉的,对不起啊,这件事是我思虑不周,只此一次,往后再不会犯相同的错误了。”
“是吗?那你说说你错在哪儿了。”怀冷看着手上的书本,面无表情的说道。
听南抿了抿唇,说道:“我不该以身犯险,明知这极有可能是一场自导自演的把戏,却还是奋不顾身的冲了上去,大姐,我错了。”
“这么说,你猜到这次沉船事件的主谋是谁了?”
说到这里,听南突然有些心虚:“我也不太确定,只是,种种证据都指向她,很难不让人心生怀疑。”
听到这里,怀冷将书放在了桌子上,转而拿起茶杯,缓缓递到嘴边:“说说你的看法。”
“最开始的时候就发现所有船都被铁链紧紧拴在一起,我下意识想的便是若遇到危险,岂不给敌人一网打尽的机会,只是我没有深想,直到大姐你临走前对我说出那句话,我才想明白其中原委,借口下雨天在船篷上铺满蒲草,可是我们上船之前根本就没有下雨;还有船底的那个大洞,明显就是早就计划好的,为的就是给我们致命一击,这三种巧合连在一起可就不是巧合了,所以,我猜测,这次沉船事件背后的主谋,极有可能是大理寺卿张中伟,又或者,是他的女儿张心缊!”
怀冷眼神紧紧盯着从茶壶里徐徐升起的白眼,时不时的浅浅抿一口杯里的茶水,听完听南说的这一大串,却仍是没有任何表示,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发呆,过了一时半刻,才听她缓缓开口说道:“既然这些这些你都明白,那我且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听南有些紧张的看向怀冷:“您说。”
“家国利益与个人情感,若有一天到了非得做抉择的时候,你是选前者还是后者?”怀冷的声音平淡如常,听不出一点波澜。
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背后所蕴含的深意却远远没有表面那么简单,对于她们这些身居高位的皇室子弟来讲,几乎每天都在为这两个问题做选择,没有人知道这两个问题的正确答案是什么,前者或是忠肝义胆,也或是死无全尸;后者或是随心而欲,又或是卖国求荣,谁又能真正洞察天机做出一个绝对正确的选择呢?
于怀冷她们来说,求的,无非就是‘心安’两个字。
听南轻轻笑了一下,看着怀冷,嘴角缓缓扬起:“我始终站在大姐,站在盛家这一边。”
怀冷愣了一下,眼中的冰冷仿佛正在一点点消散。
随后听南又抬手覆上发间的一支玉簪,轻轻一拔,满头秀发顷刻间松懈洒落下来。只见她紧紧握着那支玉簪,将其放在放在心口的位置,垂下眸子,神情虔诚,一字一句道:“信女盛听南在次许下誓诺,今生今世永为盛人,庇佑大盛昌荣,护得盛府安然;反之,一生不得所爱,余生名誉狼藉,死后枯坟杂草!”
窗外的黄昏依旧灿烂,从树隙里溢出的霞光映在她脸上,将她漆黑的瞳孔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黄,她这样看着,就仿佛是见到了天上的神明临坠凡间,洒下一片希望的光芒,告诉她这是需要你用一生来坚定不移的信仰!
长泾。
继尚行舟上次挑衅之后,两军便再没动静了,一直保持着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的假面。然而背后的水有多深,谁也不知道,毕竟没有人愿意做那个身先士卒的替死鬼。
几天前千风收到怀冷寄来的书信,着两封信因为此前大雪封山耽误了不少时间,一来一去花了有将近一个月的功夫。拆开信封后上面的内容倒也在她的意料之中,燕归辞没去参加围猎大会,而是乔装打扮去见了燕朝的人,背后用意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只是当她确定这一消息后,内心还是不由得沉了一下。
燕归辞几岁的时候便来到了大盛,那时候谁能想到一个左右不过八九岁的孩子心地竟然这么深?他在大盛潜伏了十几年,这期间竟然是以一个个卧底的身份,那份伪装出来的潇洒背后想必也是十分痛苦。
她已经将燕归辞的消息告诉了大姐,她定然会采取措施,这样一来京城就用不着她担心了,他的手想必也伸不到她这军营终来。
长泾晨间露重,尤其是在进入夏季的这段时间,早上出帐篷一看,跟夜间下了一场大雨似的。
天微微亮的时候,千风从帐篷里走了出来,还顺带伸了个懒腰,昨晚星辰漫天,想必今日是个好天气。
千风正伸着懒腰,突然有一个黑影出现在她腿边,用湿漉漉的大舌头去舔她刚放下来的手,千风一惊,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低头一看,原来是她养的宠物——小旋风。
虽然千风叫它小旋风,但它的身形可一点跟‘小’搭不上边。小旋风是一只大狼狗,跳起来都能比人高,体重得由上百斤,棕褐色的毛发,一双如幽夜般的眼睛,任谁看了都得缩一下脖子。
小旋风是千风无意中救下来的,那是在几年前了,小旋风才不过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小奶狗,被尚行舟营里的士兵捡回去开荤,那时她刚好潜伏到尚行舟营里查探敌情,正好碰见一群士兵商量讨论着是蒸好,还是炸好,彼时锅里的水都已经烧开了。
一个士兵舀起一瓢沸水,笑着说还是先把它的毛烫下来。
千风在一旁恨的牙痒痒,她从小最见不得的就是一群人虐待小动物,她狠狠啐了一口:“狗娘养的!要是你们是条狗,老子一定把你们的毛先烫没了!”
千风毅然决然的冲了上去,把那锅里的沸水一脚踹翻,烫的那群士兵哭爹喊娘。那时千风才刚来长泾不久,威慑力远远没有如今的大,那群士兵见是敌营的将领,冲上来将千风团团围住,笑骂着要把她的首级拿回去邀功。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千风三两下就把对面一群人干翻,还特地留了他们一条命回去报信,然后大摇大摆的带着还是小奶狗的旋风回到营中。
千风跟尚行舟的不解之缘就是因为此事而结下的,事后两人每次碰面尚行舟都要说千风一个大将军既然特地大老远跑来欺负他几个士兵,气的千风每次都要跟他骂上两句:“去你丫的颠倒黑白!明明是你的士兵残忍至极竟然对一个小奶狗下手,我是看不过去才替你出手教训他们,让他们长长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