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望去,莫离正趴在书案上,脸上多了几个星星点点的墨迹,疲倦中透露着丝丝狼狈。
看得出,他拼命练习千风跟听南的画像,是想将她们也融入到画中,但不知是记忆逐渐消淡,记不清两位姐姐的相貌了,还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她们的神韵描摹出来,他一遍一遍的尝试,也无法达到他心目中的效果。
在他手边是一副已经上完色的画卷,她轻轻抬起他的手臂,将那副画卷小心翼翼抽出来。不得不说,这幅图很完美,光看着这幅画,她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三日前的那个下午。
画卷中三位美人相依而坐,最中间的那位一看便是家中首位,光从坐姿中就透露出一股难掩的霸气。
一袭冰蓝色衣裙的女子轻翘着二郎腿,手肘撑着花梨木交椅的扶手上,头微微偏靠着,一双媚眼细若游丝,半梦半醒间仿佛镜中月,水中花。
在画卷的右侧,端坐着一位身着茜素青色衣裙的女子,她眉眼含笑,眼神静静凝视着前方,仿佛透过画面,与执画之人相对视。
画卷左侧,是一位身着藕荷色衣裙的女子,肌肤白里透红,领如蝤蛴,嫣然一笑。双腿并拢,身子微斜着向中间那位靠近。不同的是,她手里捏着一两枝缀着星星点点花骨朵儿的梅花枝,在整幅被白雪覆盖的画面中,是唯一鲜亮的颜色。
整幅画给人的感觉就是雅致里透露着矜贵。佩服画师执笔之精妙的同时,也不得不感叹这幅画面对于细节的处理可谓是发挥到了极致——
最中间那位蓝衣女子身着冰蓝色丝绸罩衣,云燕细锦衣,臂上拖曳着丈许来长的烟罗紫轻绡,华丽而又不失优雅。一支镂空飞凤金步摇,珍珠流苏悬坠坠在半空中,看起来摇摇欲坠。两鬓搭配着几支小小的累丝珠钗,整体偏于低调。
画卷左侧那位眉间点缀着殷红的花钿,一袭云纹绉纱袍搭配一条娟纱金丝绣花长裙,肩上披着一件软毛织锦披风,细白的绒毛像是堆积在领口的白雪。发髻上插着一支金海棠珠花步摇,流苏悬坠于发梢间,另外几支缠枝小钗用作点缀。
画卷右侧那位身着苏绣月华锦衫,古烟纹碧长裙逶迤拖曳在地上,肩上披着织锦斗篷。两支穿花戏珠步摇悬在发髻两侧,再加一支梅花白玉簪,朴素中透露着丝丝优雅,一看便是大户人家饱读诗书的小姐。
整幅画卷很大,足有一米多长,刷上书油,再裱起来,若是好好保存的话,存个上百年也不是问题。
看完后,轻尘重新将画放在了莫离手边,走出去带上了房门。
画很好,甚至挑不出任何毛病,不能说缺点,算是唯一的遗憾吧,千风跟听南也应该在画上的。
南山庄。
今年的初雪来的猝不及防,彼时听南还在书房教阿晨习字,暮然抬头,发现正对着的窗外竟然飘着一朵朵洁白的雪花。
听南不由得一愣,紧接着阿晨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顺接被吸引住了目光。
院中栽种着一棵上了年纪的梅树,听吴钦说,每到寒冬腊月一准儿能开出整树姹紫嫣红的梅花,在冰天雪地里显得格外好看。
这是整个清风寨唯一的一株梅树,也是她选择这个院子的理由。闲来无事看着这株梅树,总能让她回想起在盛府的日子。
她幼时闲来无事在府里栽种了好些梅树,每到冬天也是府里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也不知今年这会儿开花了没有。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说完,她站起来打开房门,凛冽的寒风顿时灌满了整间屋子,屋里炭火充足,因此穿着有些削薄,眼下寒风一吹,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阿晨见状,立马拿来了一件狐裘斗篷。听南接过了那件斗篷,临走前嘱咐了一句:“我还有要事处理,你现在书房自己练习,不必跟来。”
她看着神情急切,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完就转身跑进了寒风中,最后四个字也被突如其来的大风吹散。
其实就算她不说,他也知道她要去做什么。今天应该是那个阿泠姑娘的大婚之日。
听南一路顶着寒风小跑来到了那个山洞的神庙中,那里地势高,山下的情景也能够看得一清二楚。她赶到时,发现吴钦和那个叫慎独的男子也站在洞口向下观望,见到她来了,神情似乎也没有多意外。
“听南,你来啦?这里位置好,还能看到山下呢,你站我身边来。”吴钦热情招呼着。
听南点点头,走到吴钦身边,借着颇高的地势,向山下那条小路眺望,隐隐约约似乎还能听到唢呐的声音。
按照最初的约定,那个叫文义的读书人将会在今年初雪来向阿泠下聘,迎娶她过门。眼下正是良辰吉日,迎亲的队伍抬着花轿徐徐走过了这条背靠大山的小路,向不远处的小镇走去。
听南望着山下的迎亲队伍,又转身看了看身后那座神像,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这件事已经偏离了原本计划的轨道,发生了太多意外——云落便是其中之一。她没想到阿泠竟然死都不愿意自己动手杀人,宁愿用借刀杀人的方法来保证自己的一身清白。
但不得不说,她成功了。云落跟她那个嫂嫂死了,而她自己却干净的一滴鲜血都没沾上,最后还带着女人做梦都想得到的一百两黄金嫁给了自己的如意郎君,从始至终,她才是那个最大的获利者。
其实,她可以轻而易举的要了阿泠的性命,这些天她也一直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成人之美。但,一想到自己才是最开始组装这个计划的始作俑者,还有对阿泠和那个书生的承诺,她就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
想到这里,她径直转过身,走回山洞中,不去想也不去看。这里跟上次离开时并没有什么区别,山壁两侧刻着的那些奇怪的符号依然醒目。
她盯着那些文字看了半晌,然后开口问道:“慎独,山壁上刻的这些符号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闻言,慎独回过身,顺着听南的眼神看去,微微一笑:“说来惭愧,我虽在这山洞待了八年之久,终日侍奉鬼神,但却并不知晓这些文字的大义。”
听南微微一惊:“连你也不知晓?”
他垂下眼帘,摇了摇头。
听南顿感失望,却在下一刻听到吴钦的声音:“听说鬼神庙建造之初,便有这些奇怪的文字了,但从古至今并无一人知晓这些文字的大义。”
“连书籍文献也没有记载?”她还有些不死心。
吴钦摇摇头:“这山洞建的这么隐蔽,世上能有几人知晓?再说了,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全都是些大字不识的村民,怎么记载文献?”
她想了想好像也确实是这个道理,如此一来,恐怕这些奇怪的文字要成为她此生唯一难解的疑问了。
“不过——”吴钦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话锋一转。
“不过什么?”
“不过我听村里的老人说,有些人第一眼见到这些文字就能猜到其中的大义,不需要旁人指点,天生就懂。”
“第一眼就能猜到其中的大义?”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来自己第一次来到这个山洞时,看到这些文字的场景。
虽然奇怪,但不知为何,心中有一股奇怪的感觉在引导自己,感觉这些文字所讲述的应该就是些有关善恶轮回的道理。
要知道,涌现出这个奇怪的感觉时,听南还并不知道这山庙里供奉的是掌管人间善恶的鬼神,所以,这算不算是天生就懂呢?
正当她心中疑惑时,吴钦突然神秘兮兮的说道:“我还听说啊,第一眼就能看懂这些文字的人,都是跟鬼神有缘的人,说不定还能得到神的庇佑呢。”
闻言,听南心头一震,久久无法回神,连唇舌都在打颤:“你,你说什么?神的庇佑?”
吴钦一脸郑重其事的点点头:“当然了,难道你没听说过吗?不管是神,还是鬼,又或是鬼神,都是世人看不见也摸不着的,能跟他们产生联系的,要不就是上辈子烧了高香,要么就是犯了滔天大罪,总之,跟他们产生联系只有两种下场,要么是奖励,要么就是惩罚。”
“说得对。”一旁的慎独似乎也很认可这番话:“我侍奉了鬼神八年之久,就是希望能够获得神的青睐,只要能够跟鬼神产生一丁点的共鸣,都可以让我摆脱生老病死,转世轮回的痛苦。”
听到这里,她似乎有些明白了:“所以,不管是道观的道士,还是寺庙的僧人,他们选择出家供奉所信仰的神明都是为了能够获得神的青睐?”
“可以这么说。”
有些人终其一生研究佛法道然,到死也不一定能够达成所愿,可有些人却生来就极具天赋,能够一眼窥破天机,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