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用过早膳后，怀冷便又来探望听南了。比起昨日的脸色，今日看着倒好上了许多，至少没有那么苍白了。
听南对怀冷的到来也并不意外，只是招呼着：“大姐请坐。”
怀冷依旧坐在昨日的那个位置，说道：“今日来找你也没有别的事，就是我想知道，你跟她，张心缊，在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值得你如此奋不顾身的救她，”顿了顿，又道：“顺便，也告知你一些事情。”
听南只是想了想，便开口说道：“其实我跟她也只有几面之缘而已，只不过我恰好出现在她人生最重要的转折点上。那时京中刚传来她哥哥的死讯，她坐在湖边哭泣，我也不过是上前递给了她一条手绢而已，之后我也常去她府中安慰陪伴她，但之后她就被她父亲送往南下养病了，我连她具体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时隔两年后她重返京城，却也并没有主动来找过我，似乎还在故意躲避于我，她不想与我见面，我也就没有强求。
但如今看来，两年之后她性情大变，在被她父亲送往南下养病的这段时间里，她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别人与她说过什么，又或是她亲眼看到过什么，才会导致她背叛大盛。”
怀冷的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一丝喜怒哀乐：“我记得她与她那哥哥感情很是要好，如果换做是你，得知了我不明不白的死在了战场上，一生浴血奋战，战死沙场，死后还落得了一个反叛逆贼的名号，你又会作何感想？”
听南一怔，不由得瞪大了瞳孔：“反叛逆贼？”
她只知道心缊的哥哥是被人陷害，才战死沙场的，这反叛逆贼又是从何说起？
“我也是听父亲提起的，张楠谨并不是死于山匪之手，而是当时辽疆的朝廷驻军王世图之手！”
听南彻底愣在了原地，连句为什么都说不出口。
“说来此事，那张楠谨死的也是极为冤枉，他刚被派去辽疆没多久，便屡获战功，他性子又是个温润如玉的，因此颇受当地百姓的爱戴，比起那手握重兵身居高位却不为百姓谋福的王世图，不知强了多少倍，之后当地百姓更是将这位少年将军奉为神明，所以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想必你也猜到了。”
听南脸色惨白，只觉得头昏脑胀，仿佛下一刻便要倒在地上，她眼神慌张的扶住床尾的柱子，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被塞了一把蜜蜂，至于怀冷后面说了什么她却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怀冷看着她，眼神中透露出几分担心：“听南，你，没事吧？”
听南扶住床框，抬头看着怀冷，眼里含着的热泪仿佛下一刻便要落下来了：“所以，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怀冷在与她对视的那一刻便有些慌张的移开视线：“我，我也是怕你担心，所以才……”
“那你为什么现在又要告诉我？”
“你既已当着我的面选择了大盛，那这些你迟早会知道。”
听南合上眼，落下的泪转瞬便消失了：“后面呢？后面发生了什么？”
怀冷垂下眸子，不再去看她：“后面王世图派人给张楠谨下了一只名为‘将军蛊’的药虫，此蛊一旦入体便会生不如死，就算是身经百战强悍如牛的身体也会日复一日的消瘦下去，所以才名为‘将军蛊’。”
说到这里，怀冷顿了一下，抬头看听南的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苍白：“之后在战场上，张楠谨因为身体不敌山匪，被敌人乱刀刺死，砍去四肢，分别将他的尸首扔在山林各处，让野兽啃食……”
“别说了！”
听南喝斥一声，紧接着突出一口淤血，重重的从床榻上摔了下去。怀冷一惊，连忙跑上前接住她：“听南！听南！来人！快传大夫！”
门外轻尘刚好端着药来到院中，刚准备抬手敲门就听见大姐的声音，她连忙推开门，只见听南晕倒在大姐的怀中，嘴角还流着鲜血。
“这是怎么回事？好好聊着怎么突然就吐血了？！”轻尘被眼前这一幕吓得有些回不过神来。
“别愣着了，快去传大夫！”怀冷扶着晕倒的听南，回头对傻楞在原地的轻尘喊道。
“噢！我这就去！”轻尘回过神来，连忙跑出去叫大夫。
一番折腾后，听南的屋中只剩下姐妹几个，轻尘坐在床边，心疼的看着双目紧闭的听南，一张小脸苍白的连一点血色都没有，就连昏迷也都是紧紧锁着眉头。
听南作为她们姐妹几个中年龄最小的，无疑是最受宠爱的那个，几个姐妹中父亲最放心的也是听南，经常当着全府上下的人夸听南聪明懂事，就连大姐也是格外看重她，不管做什么都把她带着，千风跟轻愁也是常说，听南就是大姐的翻版，换心不换脑。
她很聪明，但从小到大却不争不抢，宁愿做五个姐妹中最不起眼的那个，说句不中听的话，若是她生了颗熊心豹子胆，想要谋天下，那也能将这天下的局势变上一变。
可即使这样，她在几个姐姐心中那也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小孩子而已，最让全家人放心的是她，让全家人最心疼的也是她。
替听南掖好被角后，轻尘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怀冷，皱了皱眉：“大姐，你到底跟听南说了什么？”
轻愁站在床的另一边，从昏迷不醒的听南身上移开目光，看向怀冷：“是啊，大姐，听南不是个性子软弱，听不了重话的人，所以你一定是告诉了她什么很重要的大事吧？”
怀冷低垂着眸子，沉默着一言不发。
莫离听说五姐出事了，也赶紧放下功课跑过来了，可如今他怎么感觉这屋里的气氛乖乖的？他不是个没眼力见的，赶紧开口打破了这股尴尬的气氛：“姐姐们要商议要事，莫离就先出去了。”
说着他便要转身离去，没想到怀冷却涂然诺抬起头：“不用，你就站在这里好好听着，从今天起，我们和父亲说的每一句话，商议的每一件事，你都要站在旁边仔仔细细的看着，你四姐也会抽空考你一些你到现在从未接触过的朝堂乃至天下的局势。”
莫离一怔。然而怀冷并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直接扭头看向了一旁的轻愁。
轻愁自然明白大姐说的是什么意思，领过眼神后点了点头。
怀冷轻轻的叹了口气，看向躺在床上到现在昏迷不醒的听南，缓缓开口道：“方才，我将张楠谨的事告诉她了。”
“什么？！”闻听此言，轻尘和轻愁霎时一惊，同时瞪大了双眼。
只有莫离看着两位姐姐如出一辙的反应，有些不解其惑。也难怪，十年前，他才只不过是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小孩子。
轻愁有些急了：“大姐你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告诉她了？好歹，也跟我们商量一下再做定夺啊！”
怀冷只是摇了摇头：“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我没有逼她，燕朝那边已经开始有所异动了，她既然已经做了选择，那么这件事她也迟早会知道，瞒不过一辈子的。”
闻听此言的轻尘跟轻愁又沉沉的叹了口气，只有一旁的莫离听不懂她们到底在聊什么，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几位姐姐，打断一下，请问你们说的很重要的事，是什么啊？我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
他现在终于明白那些学堂上经常被太学点名的几位后排的同学了，在同一个环境下听的是同一个内容，聊的也是同一个话题，可他却什么都听不懂。
轻尘跟轻愁对视一眼，还是轻尘主动开口说起了那段已经快被人遗忘的前尘往事。
“十年前，那时你还小什么都不懂，但你或许听说过一个名字——张楠谨！他大概是古往今来最年轻的一位状元了，当然，你也极有可能取他而代之，不过在十年前，这个名字无疑是整个上京城最惹人艳羡的存在了。”
“张楠谨……”他喃喃，这个名字他的确听说过，甚至还对他的生平了如指掌，起先是学堂里的太学无意间提过一嘴，后来是他自己对这个人感兴趣才去宫里的天禄阁翻了翻他的典籍。倒是个精彩绝艳的少年将军，凭一己之力威震整个辽疆地区的山匪，还了当地一片幸福无虞的生活，当今天下，像他这样的人已是少之又少。
可叹，一个深受百姓爱戴的将军，最终的归宿不是青史留名，而是在一篇洋洋洒洒战功赫赫的典籍上留下了一个‘反叛逆贼’的污点。
纵然他只是以一个后人的看待前人所撰写的典籍，也知道那个‘反叛逆贼’是个子虚乌有。他既弃文从武，又深受百姓爱戴，又何来的缘由起兵造反呢？
最终的结局还是被辽疆当地的驻军统领王世图镇压，斩于马下。
轻愁看他的神情，多半也是了解的，所以就没有讲他成为将军后的那段故事：“我给你讲讲他当初在京城与你五姐的故事吧。”
莫离一怔：“他，与我五姐的故事？”
两个毫不相干的人，竟然会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前尘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