冗长的车队碾过贫瘠的土地,行驶过的路程掀起半边尘土。使臣的队伍已行驶了整整三天。
怀冷掀起半边轿帘,从窗外繁密的树林依稀可以判断出脚下的地形,燕朝的边境就在前方,过了这片树林,便能到达燕朝了。
长泾军营。
千风此去已过了有两三个时辰,可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如今主将不在,军师又被俘虏,唯一能管事的吴统领又被千风关进了地牢,现在偌大的军营竟然连个领头的都没有。
千风虽然骁勇善战,但这摆明了就是尚行舟设下的陷阱,她孤身一人前去赴约,对面又是千军万马,就算她武功再怎么高强,也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救回军师,搞不好,还有可能把她自己的命也搭在里面。
营中剩下的几名副使聚在一起,对此也是无计可施。直到眼尖的士兵瞧见远处的山坡上有一个骑着马的熟悉身影,定睛一瞧,竟是军师骑着马回来了!
“军,军师回来了!”
士兵吼了一嗓子,所有人都顺着声音朝山坡上望去,仔细一看,竟真是军师!
营中开始有人欢呼:“太好了!军师回来了!将军真的把军师救回来了!”
待走近了,何玄从马背上跳下来,还来不及跟众人分享死里逃生的喜悦,便一把抓住面前的赵副使,神情严肃:“将军可回来了?”
“还不曾。”见他神情如此焦灼,他又问了一句:“怎么了?将军可是出了事?”
何玄木讷的摇摇头,双唇微张,瞳孔瞪大,喃喃:“不,不会的,她一定不会这么做的……”
众人越看越疑惑:“到底发生了何事?将军不会做什么?”
何玄紧紧抓住他的手腕,眼神中写满了不可置信:“将军,将军她至今还留在尚行舟的营中,可早在一个时辰之前尚行舟便把我放了,按理说,将军也应该回来了。”
众人懵懵懂懂:“你想说什么?”
何玄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很奇怪,尚行舟大费周章的把我抓走,结果又二话不说的放了我,我猜测一定是将军跟他商量了什么协议,否则他不会平白无故的放我回来的。”
赵副使点点头,觉得他说的这番话有道理,又问道:“那这协议究竟是什么,恐怕也只有等将军回来后才能知晓了。”
何玄摇头:“不……我在帐篷里面依稀听到了他们谈话的声音,只模模糊糊听到‘联姻’,但至于具体是不是我想的那样,我也不确定。”
“什么?!”闻言众人大惊:“联姻?!将军要与尚行舟联姻?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若是真有此事的话,年前就该商议了,燕朝又怎么会借兵给尚国?此事绝不可能!”
“一开始我也不敢确定,但仔细想想之前所发生的一系列的怪事,尚行舟突然发兵,暗中隐藏弓箭手致使我军大量伤亡,又在将军被困山谷的时候,声东击西偷袭营地,可这时千影铁骑又恰好因为吴钦送回的战报被调离,这一切的一切精准的就像是事先早就设计好的一样,你们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众人相护对视,议论纷纷,觉得他说的这番话也有几分道理。
听了何玄的这番话,赵副使恍然大悟:“这么说将军之前把敌人引入山谷也是为了故意拖延时间?好让尚行舟有充分的时间声东击西?”
这番话就如同一个炸弹,‘砰’地一声在人群当中炸开,让之前的怀疑和不敢相信统统变成了有理有据的叛变真相!
“这么说,今日一战惨败的真相是因为将军事先早就跟尚行舟商量好的?将军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傻啊!军师方才不是说了吗,将军想要与尚行舟联姻,结束战事!”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殊不知千风已经悄然无声的回来了,她骑在马背上,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将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说的就跟真的似的。
“咳咳。”有人看见了千风,咳了两声,众人回身一看,吓得连忙噤了声。
千风跳下马背,带着一身凛冽的血腥和杀意走过来,众人纷纷低下头很自觉的让出一条通道。千风面无表情的穿过人群,最后在何玄的身旁站定,扫了一眼鸦雀无声的人群,问道:“你们刚才在讨论什么呢?说来我听听。”
周围安静的只剩下风声,风停过后,终是何玄在一堆不敢开口的人群中发了声:“我们方才在讨论今日一战究竟是谁的错。”
众人心间一颤,这军师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方才说的那些虽说有理有据可也只不过是猜测,若到时只是一场闹剧,遭殃的还是他们这些人。
千风看向他,饶有兴致的问:“噢?那就由军师给我们分析分析今日一战到底是谁的错?”
何玄紧紧盯着她的眸子,毫无惧意:“不急,在此之前我想先问问将军,您为何在敌营中逗留了这么长的时间?”
“自然是同他商议如何救你,本将军孤身一人独闯千军万马只为救出军师,可事到如今,军师非但不说声感谢甚至还对本将军严声质问,你就是这样感谢你的救命恩人的吗?”
“倘如将军真的只是为救我而去,我何玄纵然是给你当牛做马又何妨?可你告诉我,为何我会在你与尚行舟的谈话中听到‘联姻’这类的字眼?莫非将军是想终止战事了?你如此一意孤行,可有向皇上请示?”
在对方一连串咄咄逼人的追问和众人质疑的眼神下,千风却‘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他果然还是不肯放过自己。
“何玄,听话可不能只听一半,尚行舟的确是提过联姻,不过我早在候年宴上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给拒绝了,这些我还专门给你提起过,事到如今你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搬出来,究竟意欲何为?
你想指控我与尚行舟暗度陈仓,既然如此那我便问上一问,若我当真狼子野心想背叛大盛,那我又为何花费三年的时间与他周旋?这三年来我在这片土地上洒过的鲜血,受过的伤可一点也不比你少!
再者,就算我当真不想再打下去了,那我大可禀明皇上,或是卸甲归田,又为何要采取这么愚蠢的方式让自己白白背上这么多条无辜的人命?”
“好!就依你所言,你与尚行舟之间清清白白,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大盛的事。那你告诉我,今日一战漏洞百出,尚行舟三番两次掐准时间致使我军大量伤亡,如此巧合之事你敢说不是你事先早就与尚行舟商量好的吗?”
千风凝视着他,心中的怒气让她的语调不由得高了几分:“说起今日一战,我倒还想问问你,吴钦并没有明说派遣千影去清理那批弓箭手,可你却在明知千影是我特意留下来驻守营地的情况下,还一意孤行的将千影派出,致使营地失守,才给了尚行舟可乘之机,若论今日一战的罪魁祸首,你何玄当之无愧!”
千风情绪如此激动,何玄下意识有点手足无措了,尤其是在看到千风眼底那一抹腥红时,他认识她这么久,却还是第一次看到她情绪失控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仿佛下一刻便会落下泪来。
何玄僵立在原地,看着面前眼眶通红的千风,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失措。
他承认,在这一刻,他的确心软了。
就在他犹豫不决,举棋不定的时候,这时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可这三年期间尚行舟不管是在两军对垒时,又或是在候年宴这样的大型宴会上,都曾当着众人的面直言不讳地言明对将军的爱慕之意,将军说的在候年宴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拒绝尚行舟的情景我们没见着,不过——每次两军对垒时,尚行舟直言不讳说想要与将军联姻,却是所有弟兄都曾亲眼所见的,光是这一点,将军就无法洗脱与尚行舟暗度陈仓的罪名。”
何玄惊恐的回过头,想要在人群中找到说这话的人,可是匆匆一眼扫去,只见一群身形相差不大的士兵挤作一团,根本分辨不清刚才说那话到底是谁。
何玄有些急了,对着人群大哄了一声:“刚才那话是谁说的?给我站出来!”
然而下一刻,渐渐突起的纷杂的议论声很快将他这句话淹没。
他紧紧攥着自己宽大的衣袖,隐藏在袖袍之下的手微微颤动起来,他埋下头,不敢再与她对视。
可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又响起了一道声音:“军师敢这么说,一定是有将军与尚行舟暗度陈仓的证据吧?”
紧接着,附和的声音越来越多:“是啊,快点拿出来吧。”
“是啊,若将军当真与敌国暗度陈仓,置我军将士性命于不顾,这样的人军师也不必再替她隐瞒下去了,可若将军一身清白,被方才我等诬陷,属下便当场砍下头颅,用自己的鲜血赔偿将军一身清白!”
此言一出,底下附和的声音越来越多,一众将士不约而同齐齐下跪,高声道:“若将军当真一身清白,被方才我等诬陷,属下便当场砍下头颅,用自己的鲜血赔偿将军一身清白!还望军师出言证辩!”
何玄望着跪在自己身下的这群将士,眼神中写满了惊慌和无助,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他是真的没想到燕归辞竟然会用这种方法逼他妥协,他早就料到自己会心软,唯恐坏事,才想出了这一招。
千风站在台阶上望着身下的这群人,嘴角牵过一抹苍凉的笑,最后把视线放在了何玄身上,她也很好奇,他最终会做出什么选择。
漫长的时间流逝,何玄仍然没有做出任何决定,他就这么站在原地,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里写满了无助。
最终,跪在地上的赵副使突然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千风,直直的磕了一个响头,抬起头时,脸上顿时血流如注。
‘刷’地一声,他从腰间抽出长剑,抵在脖子上,满脸的愧疚悔恨难当:“军师迟迟难做选择,背后的原因想必也是我等冤枉将军了,属下这就兑现之前的承诺,愿用自己的鲜血偿还将军一身清白!”
话音落下,只听‘刷’地一声,千风眼前闪过一道寒光,下一刻,断喉的赵副使重重的砸向地面。
喷洒而出的鲜血就这样飞溅了何玄一身,连白净的侧脸都染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