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吧,他就在里面。”
说完,尚行舟抬手准备掀开帘子,千风抬脚跟上他,可转念一想,又收了回来,她不知道待会儿自己该怎么面对他。
“等等。”
尚行舟回过身:“怎么了?”
千风神情有些犹豫:“我就不进去了,麻烦你找人将他送回军营吧。”
尚行舟注视了她片刻,最终还是应下了:“好,我可以找人把他送回去,但是你呢?”
“我有更重要的事。”
一炷香的功夫后,尚行舟安排士兵将何玄送回了军营。
帐篷内,尚行舟背手站在香案前,抬首望着身前的那副字画,千风就站在离他五步远的位置,两人就这样相顾无言的站了一盏茶的功夫。
终是尚行舟沉不住气开口问道:“你留下来到底想做什么?”
千风没好气的开口道:“尚将军还真是贵人多忘事,不是你说下次交战时,便是长泾认主之时吗?我留下来当然是跟你讨论长泾的归属一事了。”
说起这个,他倒是想起一件事来,之前他留下那句话的时候,根本没想到千风竟然会孤身一人前来赴约,他布下的天罗地网是为了将千风余下的士兵全部一网打尽,可若仅仅只有千风一人,那这天罗地网便算是成了摆设,你见过哪个渔夫撒下的渔网最后只捕捞上来一只小虾米的?
这一步,是他失算了。可那又怎样?这次主动权掌握在他手上,如果千风选择放弃何玄,那么大盛就还有扭转局势的机会,可是千风做了最愚蠢的选择,她自己心里也清楚,何玄若安然无恙的回到了军营中,那等待她的便是又一次铺天盖地的栽赃陷害。
他若是趁此机会发兵,大盛绝无还手之力,这长泾迟早是他的囊中之物。
他转过身,望向她:“千风,这么简单的问题你还要问我吗?你我都已经做了选择,是你自己放弃长泾的。”
“谁说我放弃长泾了?我想要做的事的确没有人能够阻拦我,但,这也并不代表我可以随心所欲,为了自己的儿女私情置整个大盛于不顾。”说到这里,她轻轻一笑:“我盛千风这辈子,无愧于任何人!”
这么说她孤身一人营救何玄的背后并不单单是因为感情,背后还有别的含义?
“尚行舟,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放着偌大的大盛不要,仅仅只选择一个长泾十三洲?”
尚行舟看着她,示意她说下去。
“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几年前,吴钦曾在长泾某一山脉的地下发现了一座庞大的铁矿山洞,若将里面的铁矿提炼出来,足以养活一个国家的士兵,知道这秘密的,不止我一个,还有何玄,但知道具体位置的,却只有我跟吴钦!”
闻言,尚行舟心中一怔,一座庞大的铁矿山脉?!
“怎么?当初商量的时候,何玄没有告诉你吗?”
这件事何玄的确没有跟他提起过,一座足以养活一个国家的铁矿山脉,燕朝怎么会心甘情愿让给他?千风既然敢说出来,就不会怕他找何玄对质,所以这座铁矿山脉也极有可能是真的。
尚国的兵力是三个国家中最强盛的,若是再有了这座铁矿山脉,可谓是如虎添翼!就算燕朝吞并了大盛,也不足为惧。
可这么好的机会燕朝又怎会拱手相让?这背后恐怕是有诈。
见尚行舟相信了她的话,千风又继续说道:“做个假设,尚国拿下了长泾,燕朝吞并了大盛,到时天下便是两国鼎立的局面,燕朝既然知道这座铁矿山脉的存在,就断然不会袖手旁观,若将来尚国真的发现了这座山脉,并将其提炼了出来,那么燕朝就岌岌可危了。
所以说,燕朝一定会在吞并大盛之后就立马转而攻向长泾十三洲,到时一个融合了两国之力的燕朝,区区一个尚国也未必应付的过来,只怕到时你还未找到那座铁矿山脉,尚国便已成了第二个大盛。”
尚行舟张了张嘴,话还未说出口,便被千风打断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敢跟你打赌,那座铁矿山脉就算你倾举国之力掘地三尺,也未必能够找得到,它不单单只是隐藏于地下。若没有人告诉你具体位置,就算你找个十年二十年也是白费功夫。”
千风这话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长泾十三洲地域辽阔,就算是把它当成一个独立的国家也是完全可以的,且不论那座铁矿是隐藏于地下,就算是在地上,一处处仔细排查,也要耗费几年的功夫,尚国根本等不起。
“所以你想告诉我什么?”
“所以这座铁矿山脉看似会成为尚国如虎添翼的存在,其实也有可能埋下灭国的隐患,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噢?说来听听。”他其实已经大概猜到她接下来会说什么了。
千风静静注视着他,眼神平静而温和,嘴角却扬起一抹掌控一切的笑意:“若你信得过我,便立马退兵,将长泾这颗烫手山芋还给大盛,但不要撤离尚国在长泾埋下的势力,我要你做到不能完全掌握长泾,但要你将其牢牢的控制在手心,这样一来,就算燕朝能吞并大盛,也不能完全吞并长泾十三洲。
到时候,长泾就成为了横跨在尚国与燕朝之间的唯一阻力,也是尚国唯一可以跟燕朝相护制衡的条件。”
听完千风的整个计划,不得不说,的确很精妙,但却有一个漏洞。
“就算像你说的那样,可我也不知道铁矿山脉真正的位置在哪里啊,这样一来,不还是任燕朝鱼肉吗?”
“我可以告诉你铁矿山脉真正的位置在哪里,但不是现在,我会吩咐好一切,时机一旦成熟,自然会有人告诉你的。”
听到这里,他才算是真正放下心来,望着面前一身红衣的千风,忽然笑出声来:“这才是你今天来的真正目的吧?你计划好未来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
闻言,千风垂下头,眸光一下黯淡了,连声音都轻了不少:“我说过,我盛千风这辈子无愧于任何人,一人做事一人当,盛家是无辜的,大盛可以灭,但罪魁祸首不能是盛家,我的目的就这么简单。”
“那这些你在来时便早已想好了吧?盛千风,你有时真的让人捉摸不透,看着挺简单,可背后的心思却一点也不比你那长姐差多少,直到今天我才算是真正了解你了,不过我还是很好奇,这么长远的事,你以现在的角度是如何计算的这么清楚的?”
千风笑了一下,眸里的光却越来越淡:“这没什么难的,早在之前我便已察觉了燕朝所做的这一切,燕归辞十年埋伏,在朝堂上所布下的天罗地网远超出我的想象,这十几年的时间,大盛内部腐蚀的也已差不多了,敌人在暗,我在明,大盛灭亡是迟早的事。”
“你也可以选择燕朝啊,把铁矿山脉的真实位置告诉他们,这样,统一天下不就是迟早的事吗?”
“你说的没错,可我不想这么做。”说到这里,千风不知想到什么,低头笑了一下:“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挺想跟你并肩作战的。”
“我给过你选择的机会,是你自己放弃的。”尚行舟颇有些怨念的说了一句。
千风笑了,她知道尚行舟说的什么意思,不过现在讨论这些也没什么用了,她从背靠的墙上站起来:“行了,我也该走了,后会有期。”
“我送送你吧。”
尚行舟就这样一路把千风送至了营地外,士兵牵过来一匹马,千风走过去牵过缰绳,拍了拍马背,最后翻身而上。
马儿不安分的原地踏了几步,临走之际,千风低头看着尚行舟,嘴角一扬,牵起一抹笑:“经此一别今后恐再难相见,念在你我相识多年的份儿上,你能不能满足我一个愿望?”
尚行舟望着她:“说,只要力所能及,一定帮你实现。”
她骑在马背上,一身红衣,身后是万丈倾光。他渐渐有些看不清她的样貌了,只记得那时她嘴角上扬的弧度:
“我死后,不管身上背负着什么罪孽深重的污名,哪怕是反叛逆贼这样的字眼,也请不要把我的名字从《将军薄》上抹掉。”
“为什么?”
千风深吸一口气,仰首望向天边一望无际的原野,笑得恣意又悲凉:“因为乱臣贼子是不配拥有衣冠冢的,我生前给这个国家留下的一切痕迹都将被消抹,百年之后,再无人记起我盛千风的名字。
我生前居无定所,一生漂泊,死后遗臭万年,却也不想做那游荡世间的孤魂野鬼,我死后灵魂唯一可以依附寄托的便是《将军薄》了。
这点小小的要求,尚将军不会不答应吧?”
他这么望着她,眼中仿佛结满了一片片霜花,可他不愿眨眼,生怕眼前的一切化作一片梦境,他想留住她,哪怕一瞬也好……
“好……等你死后,我会在你的无名冢前烧一本《将军薄》,轮回路遥,带着这本《将军薄》告诉阎王爷,你这一辈子无愧于任何人,但求来世与我并肩作战。”
“尚行舟……”她笑。
“盛千风……”他哭。
“后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