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不惜抛弃全营的士兵，背叛十年好友，犯天下之众怒，这么做的原因仅仅是她想求一个从他嘴里亲口说出的答案。
一个用尽了她五年韶华，都没换来的答案，是否能在生死之际听他亲口说出，了结她纠结了一生的遗憾。
他是否爱过她？是否背叛她？
如果是前者，为什么会有后者？如果是后者？那前者究竟是真是假？
她想，她应该很快就可以知道了。
再往前十米便是尚行舟的营地了，他像是早就预料到她会来一般，竟派出全营的士兵给她设下重重关卡。
她站在稍高的山坡上往下望去，只见密密麻麻的士兵井然有序的站在一起，以中间那顶营帐为圆心，朝四面八方四散开去，直径长达五十米，且包围的滴水不漏，铜墙铁壁堆积在一起，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尚行舟还真是看得起她，对付她一个人竟动用如此庞大的阵仗！
初晨的天光倾泻，带着金色的光辉洒在这片暗流涌动的土地上，今天会是一个好天气。尚行舟站在营帐外，背手而立，抬首望着远处山坡上那一抹裙裾飞扬的红色身影。
她骑在马背上，手里紧紧握着一把大刀，闪着寒意的锋芒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刺眼的光芒。她逆着光，与他隔着千军万马遥遥相望，狂风一阵一阵的吹，将她飘飞的裙裾襟带吹地猎猎作响。
他望着那抹身影，即使近在咫尺却依然隔着千军万马，这或许就是他与她之间，永远也不可能跨越的鸿沟。
“驾！”
良久，千风低喝一声，骏马迅速撒蹄冲下山坡。千风压低身子，感受着狂风从自己耳边呼啸而过的声音，手中的弯仞大刀划过地面，擦出一连串火花。
身后黄沙漫天，眼前铜墙铁壁，而她孤身一人，独闯千军万马！千风的眼中闪着凛冽的寒光，此时的她就像一匹捕食的猎豹，勇猛而迅速，纵然体型不占优势，但在气势上却足以抵挡百万雄兵！
越来越近了，千风举起手中的大刀，‘刷’！眼前闪光一道寒光，下一秒挡在阵前的几名士兵齐刷刷朝后倒去，原本滴水不漏的铜墙铁壁瞬间有了突破口，千风循着这道突破口一路向前，以一己之力拼命抵挡着不断涌上来的千军万马。
尚行舟站在营帐前，这里地势不高，只能勉强听见不断从远处传来的断断续续的惨叫声，他只看到前方凸起的一个小包，不断有士兵扎进去，而后又不断被弹开，如此反反复复，那个小包却以惊人的速度不断向前。
他紧握成拳的手突然放松下来，照如此功夫，最多三柱香的时间，她便能走到他面前。
尚行舟掀开帘子，走回帐篷，何玄正被捆在屋当中的一个十字木桩上，双手牢牢的被绳索固定着，就连脚都被铁链拷了起来。
他瞪着尚行舟，看他一步一步坦然自若的走到他面前，却始终紧抿着双唇，一言不发。从被绑来到现在，他都没说一句话。
尚行舟绕过他，径直走过去坐在了他斜对面的椅子上，顺便翘起二郎腿，说道：“想必你也听见外面的动静了，怎么样？我就说她回来救你吧，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何玄侧过头，不去看他，很明显，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尚行舟也不恼，拿起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茶盏，掀开茶盖，浅浅抿了一口：“不急，现在时辰还早，我有时间陪你慢慢等，不过在此之前，我想问你两个问题，我希望你老老实实回答我，不然你也看到了，外面那么多士兵，我只要一下令，便能将盛千风永远堵在这里，当然，只要你配合，我也不会为难她，毕竟这出戏才刚刚开始。”
何玄紧闭着眼睛，轻哼一声。
尚行舟轻轻用茶盖刮去茶面上的水沫，道：“第一个问题，盛千风明知这是我设下的诱饵，可却还是不顾一切的孤身赴约，你作为‘鱼饵’，对她这只‘大鱼’的前来，可否满意？”
何玄闭口不言，周围安静的只听得到帐篷外面厮杀的声音，他甚至能想象到那是一种怎样的场面，但他体会不到此时千风以一敌百的心情，更无法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处境。
想到这里，何玄的眉头皱的越来越深，可始终没有开口回答尚行舟的问题。
等了一段时间仍不见回应后，这次尚行舟没有再好心提醒，而是直接放下茶盏，准备起身。
“等等！”何玄终于睁开眼睛，说道：“你换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答案。”
听到这个不算答案的答案，尚行舟却笑了一下，他没有说谎，这个就是他心中的答案。何玄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爱不爱千风，但他迟早会明白的，毕竟一个人用死亡作为代价，上天总会帮助她实现最后的心愿，最终死去的人得到救赎，活下去的人受到惩罚。
“那好吧，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盛千风此时以一敌万，就算最后站到我面前了，也不可能毫发无伤，比起这些，我更好奇你心中究竟是希望她就此死在这千军万马中，还是最后全身而退？”
闻言，何玄垂下眸子，这是他思考问题时下意识的习惯，但耳边的杀伐声越来越大，吵得他 根本无法静下心来思考这个问题，良久，他还是保持着半垂眸的姿势，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说道：“我希望她，就此死在这千军万马中，反正，她的结局迟早都是一样的。”
尚行舟轻哼了一下，并没有戳穿他的谎言，从他问第一个问题之前他便已经知道答案了，既然希望她死在这里，那为什么又要在方才阻止他呢？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外面的杀伐声越来越大，尚行舟掀开帘子走了出去，千风的动作比他想象的还要快，此时他已经能看清千风在人群中奋勇杀敌的情景了。
她不知何时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只凭借手中一把弯仞大刀便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来，她眼中尽是混沌不清的杀意，一张小脸也满是血渍，只余一双漆黑的瞳仁此时也被喷洒的鲜血染成鲜红色，一身红衣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从血水里打捞出来的一样，在她周围全是手起刀落的寒光，和下一秒就喷洒而出的鲜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就这样一波借着一波，逐渐来到了他的跟前。
这样嗜血如命的千风就连他看了，也会有几分胆怯。
她离他越来越近了，终于，千风横扫一刀将阻挡在两人之间最后的阻碍清理干净，当最后一个士兵倒下时，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尚行舟一张脸干净如初，然而在他漆黑的瞳孔中的千风却是狼狈不堪，仍然有鲜血从她微翘的睫毛上低落，就连衣角都有滴答滴答的血水落下。她身上的血真的太多，他根本分辨不出这究竟是别人的，还是她的。
千风看着他，胸膛高低起伏，微微喘着粗气，还未彻底平静下来，便开口问道：“他人呢？”
尚行舟比她高出半个头顶，正好可以借此看清她身后的路，看她究竟是怎样一步一步，披荆斩棘，在千军万马杀出一条血路来到他面前的。
两米左右的通道，堆满了尸体，一直延申到五十米开外，剩下的士兵呆立在这些尸体的两侧，看着他，不知所措。
他定定的望着她，身后的帐篷里就是何玄，隔着几米的距离他可以清楚的听到外面的对话。
尚行舟望着面前的女子，道：“其实此事还有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那就是你我两国和亲，方能平复战事，盛将军不如考虑一下？”
千风望着他的眼睛，逐渐从方才的杀戮中苏醒过来，仿佛一夕之间便回到了去年候年宴上，他当初没说完的应该就是这句话吧。
“尚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你我都不是小孩子了，自然也该明白长泾这长达千百年的战事并不是用迂回战术就可以平复的，不然也就不会有那么多和亲的公主了，虽说你的方法确实可以换来一时的和平，但过后呢？鲜血将会再次洒满这片土地，所以阻止这一切的办法就是在这里插上一个国家的幡旗，只有这样才能换来永久的和平。”
千风的神色淡淡的，像是在叙述一件很平常的事，这些话她不是第一次说了，早在今年第一次对阵时，她便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话说的很清楚了。
尚行舟定定的望着她，点了点头，又道：“他现在就在我身后，但念在你我相识一场，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我现在立刻把他杀了，从此相安无事，你仍是你的大将军，你我继续凭实力说话；二是你现在进去，带他离开，用你的命和盛家的血来验证他对你的真心！”
说到盛家的时候，他明显看到千风的瞳孔有一瞬间的缩紧，但面上仍然波澜不惊：
“我选后面那一条。”
尚行舟并不意外，可即使早就知道答案，他也仍然还会有心痛的感觉：“为什么？”
不轻不重的一句为什么，里面却蕴含了他无数的感情，心痛，悲伤，遗憾，不甘，疑惑，太多太多的情绪一同糅杂在这句‘为什么’里。
他真的太想知道了，究竟爱一个人爱到何种地步才能做到为他放弃一切，哪怕粉身碎骨也仍然甘之如饴？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感情吗？
所以他才会设下这么大一个圈套，冒着满盘皆属的风险想亲眼看一看，这样的感情是否真的存在。
果不其然，他输了，满盘皆输！
千风望着他，眼中覆上了一层悲凉，与方才冷漠绝情绝然不同，只听她说道：“很简单，尚将军一口一个说想要与我联姻，那么请问尚将军，你对我的感情究竟有多深呢？从你这次的选择就看得出来，你可以拒绝，但你还是选择了尚国，所以你今天才会在这里设下这么大一个圈套，只为在自己满盘皆输的时候问上一句‘为什么’，因为在你的心里，根本不相信这世上会有纯粹的感情。
其实这没有什么对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你身为太子，选择自己的子民，没有人会指责你，但，也请你允许这样的感情存在。”
听到最后，尚行舟沉沉的合上双眼，在转身的刹那，似乎有一滴泪悄然滑落，在千风看不见的地方，眼前这个老谋深算的男人也会有独属于他的一面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