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风缓缓闭上眼:“接下来,祖母如此这般过了一年心神不宁的日子,忽然间突发奇想,想要进宫,我是眼睁睁看着她上了那辆马车的,然而,却再也没见到那辆马车回来,祖母就这么失踪了,连带着宫里尚且只有一岁的五皇子,就这么失踪了,你说可不可笑?”
“后来呢?府里的下人为什么说祖母已经死了?”
“因为在祖母失踪一年后,父亲突然收到一封密信……”
千风说到这里就不肯再说下去了,听南着急的问道:“信上说了什么?”
千风不说话,只默默瞥了一眼营帐上的黑影,听南立马转过头去,竟是外面有人偷听!
她跟千风交换了一个眼神,又故作焦急的问道:“上面到底交代了什么?你倒是快说啊!”
“信中说,在离京城三百里的一处山林中,发现了一具老妇人的尸体,但并没有在其旁边发现有一岁孩童的遗体。”
“那凭什么将那老妇人认作祖母呢?”
“因为那尸首身上穿的就是祖母当日失踪的衣物,身上还有一块印着‘盛’字的玉佩。”
“这么说,五皇子不是我祖母带走的了?”
“但也不能彻底排出祖母的嫌疑,毕竟,五皇子也确确实实是在她进宫之后失踪的。也正因为如此,她的丧礼才不能大办,甚至连白绫都没有。”
与此同时,千风轻轻在听南的手心写下三个字:南山庄!
听南惊愕的抬起头,正对上千风坚定的朝她眨了一下眼睛,冥冥之中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回头一看,那道黑影还在外面偷听。
千风适当的咳嗽起来:“咳咳……”
听南将她扶下,又给她盖好被子:“别说了,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再纠结这些也没有意义了,当务之急是你得先养好身子。”
“嗯……”千风微微阖着眼,看得出她已经很疲惫了,只是因为听南还在身边,才不得不强迫自己睁开眼睛。
听南将她的手放进被窝,又给她掖好了被角,这才起身缓缓朝外面走去。
另一边营帐内,何玄孑然拂袖立在香案前,微微仰首望着面前的一副字画,侧耳听着身后的士兵一字一句向他汇报方才偷听到的消息:
“没了?”
“嗯,她们说到这里,将军便咳嗽起来了,盛小姐只能将她扶下休息。”
何玄将手背在身后,轻捻着手指,思考了许久后缓缓说出一句:“原来是这样……”
几年前他曾问过千风,她一个女子,又是孤身一人,十几岁的年纪便出来行走江湖,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犹记得当时的千风笑而不语的样子,而后在他的不断追问下,只说道:“我说我是为了找一个人,你信吗?”
能被她盛千风心心念念记挂着的人,他当然要问上一问了,然而千风却怎么也不肯说了。后来他也就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直到方才,他才突然想明白当年千风的笑而不语。她要找的,应该就是自己的祖母。
虽然信中已经明确交代了死亡的地点,尸体身上的衣物也对的上,但她盛千风是什么人?除了自己亲眼看到的,尽管嘴上不说,她也会在心底打上一个问号。
他记得以前千风行走江湖的时候有一个习惯,她尤其爱吃用糖衣纸包裹起来的麦芽糖,随时随地都能从袖子里掏出一颗来放进嘴里。
他当时还对她这个习惯颇有些震惊,一个时常喝酒喝的烂醉如泥的人,竟然也会喜欢小孩子才吃的麦芽糖?
也是认识她一段时间之后,他才知道的。千风从来不会自己去买麦芽糖,她身上的糖全都是帮人杀人越货之后换来的‘酬金’。
江湖上人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盛千风,有一个规矩,但凡是有人想让她帮忙做些什么事,事成之后都必须拿十颗麦芽糖作为回报。
关于这个奇怪的癖好,他曾在吴钦的嘴里听到过答案。
千风的祖母,在她小时候极其疼爱于她,每当千风做了什么好事之后,例如在街上抓到了一个偷人钱袋的小偷,又或是帮受欺负的女子打跑了地痞流氓,她都会跑到祖母面前去邀功。
而每当这时,祖母就会抓出一把麦芽糖作为对她的嘉奖,不多不少,正好十颗。但又听说,祖母在她六七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如今想来,千风行走江湖,想找的那个人多半就是她的祖母。她是不信祖母已经死了的,所以仍执着的想要去寻找当年的真相。
“军师,你吩咐的人,已经安排好了,就在今晚子时动手。”
何玄回过神来,嘴里轻喃着:“那个张心缊,也确实是个麻烦……”
“可,属下见赵佥事似乎很将她放在心上,若是她莫名其妙死在我们地盘上,只怕是会遭到怀疑,而且,军中有人传言说,将军中毒,似乎也跟她有关。目前情况未明,军师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考虑?不管千风中毒跟她有没有关系,就凭她姓张这一点,我就考虑不了!”何玄几乎是咬着牙说道。
从千风营帐出来的时候,已经快接近夜半子时了,四周静悄悄的,一点风声都没有。可听南却精神的一点困意都没有,尤其是想到方才三姐在自己手心写下的那三个字。
南山庄?三姐是想告诉她什么呢?
当初她便问过三姐,为什么一定要到外面的世界去呢?三姐给她的回答也是模棱两可,不过现在,她依稀能够猜出来了。
时常听二姐跟四姐说,当年祖母在世的时候最疼的就是三姐了。或许,是因为三姐最像她年轻的时候吧。
当年祖父作为家中长子,一身武艺冠绝天下,人人都说他将来定是行军打仗的料。而祖父也不负世人所托,果真长成了如诗书中说的那般,长身玉立的少年天才,十六岁便骑上马背,负先皇旨意奔赴战场,前往辽疆镇压流寇。
也是在那时,祖父相识了当地的一位逍遥快活的侠女,两人很快结为夫妻,因为祖母没有家世背景,在当时也是遭到了群臣的反对。
虽然两人相守一生,但在最后却依然没有落得一个好结局。祖父一生忠于大盛,最后却被那些人吸得连一滴血都不剩。而祖母,她本就不是生于皇室,对大盛也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若不是那些大臣和皇室宗亲苦苦相逼,祖父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所以,她有理由恨大盛,而这个出生于祖父忌日那天的五皇子,就更成了她的眼中钉。所以,她才会想要进宫带走五皇子。
听完整个故事,她也不太相信祖母是真的死了,就算是死也不应该死在京城周围的树林中,还有五皇子,又去了哪里呢?
如果她是祖母的话,她一定会跟祖父死在一起,而那个五皇子,很有可能被她带在了祖父的坟前,祖母是想用他的血来祭奠祖父!
而南山庄,就是当年祖父的葬身之地!所以,三姐是想告诉她,那封信是假的,祖母至今是生是死还未可知!可五皇子呢?他还活着吗?
听南往前走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一片空地,距离营地有一段距离。借着清冷的月色,她依稀能看清一个白色的身影。她背对着她坐在沙地上,夜间轻微的凉风轻轻拂过她的发梢。
心缊?都这么晚了,她不睡觉,跑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她这么想着,正准备转身往回走,而心缊却又极为恰当的唤住了她。
她重新转过身,看到心缊微微侧过身子,嘴角挂着丝丝笑意。她叹了口气,抬脚往前走去:“你大半夜的不睡觉,一个人跑来这种地方做什么?这里可是行军打仗之地,最是混乱,可不比京城,你还是回去的好。”
“你不也来了吗?有什么资格说我?再说了,这里可是大盛的营地,尚行舟还没有胆大到如此地步敢跑来偷袭吧?”
听南回身望了一眼营地的方向,心想,比起尚行舟,何玄,才是那个最为恐怖危险的人吧?
想到这里,她莫名觉得有点好笑,一个何玄,因为大理寺卿被惨遭灭门;一个张心缊,因为若言尉,失去了至亲之人。
而此时,这两名将大盛搞得支离破碎的生死对头,竟然在这里碰头了。搞笑的是,面对杀死哥哥的仇人,张心缊还对此一无所知。
燕归辞啊燕归辞,真想不到他是如何在两家中周转,又是如何让这两位生死对头一同为自己效命的。她倒是有点佩服他了。
“你笑什么?”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心缊开口问道。
“没什么。”
如果她将真相告诉给面前这两人,会如何呢?若是能让他们自相残杀,自然是最好不过了。依张心缊的性子,不管何玄是不是燕归辞的心腹,她都一定会亲手杀了他,让他给哥哥偿命。
可是何玄呢?若他得知当年一事全是因自己而起,根本没有所谓的冤情,他岂不是会当场吐血?再加上他对三姐多年以来小心翼翼压抑在心底的感情,还有他此刻隐隐的那点动摇之心,最后只会在得知真相的这一刻,全部倾泻而出。
当初他有多恨三姐,多恨盛家,此刻就会有多后悔。
这样一来,何玄还会心甘情愿的给燕归辞卖命吗?恐怕就要打个问号了。
不过,她还要等,等何玄按捺不住,主动向张心缊出手。这样一来,她就可以一箭双雕,同时斩断燕归辞两条臂膀!
她正出神的想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围隐藏的暗流。就在这时,一支箭羽擦着漆黑的夜色朝她袭来。
“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