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几位姐姐没有将最后一小段故事讲完,但他也猜到了,看五姐得知此消息如此气急攻心的反应,想来她这么多年都是被蒙在鼓里的。
在她心里,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惊才绝艳的少年是英勇无畏的死在了战场上,纵然痛心,但那也是作为一个将军最好的归宿,遗憾,但无悔。
可她直到今日才发现,原来自己这么多年一直都被蒙在鼓里,意气风发的少年没有英勇无畏的死在战场上,十年前那整个上京城最惊才绝艳的存在,最终的结局也不是千古流芳,他那本该洋洋洒洒满篇功绩的典籍上,留下的却是‘反叛逆贼’这个字眼!
五姐是个心善的人,但不是个心宽的人,依她的性子绝不可能把这一切当作没发生过,她有自己信仰,也有心中的坚持,一但被她所认定的东西,就绝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和抹黑他!这一点,盛家几个姐妹倒是出奇的一致。
莫离走后,轻尘看着眉头紧锁的听南,眼里也染上了几分焦急:“大姐,这是怎么回事?八年前昭告天下的圣旨可不是这么说的。”
怀冷的神色依旧淡定,看着神情焦急的两位妹妹,眼里却没半点多余的情绪:“八年前,宫里一共下了两道圣旨,一道昭告天下,暗里表明张楠谨反叛逆贼的名号,第二道圣旨就是给我们和大理寺卿下的,言明张楠谨战死沙场,虽死犹荣,之后,宫里下令天下人严禁再议论此事,便算是给我们俩家一个交代了。”
听完怀冷说的,轻尘跟轻愁呆愣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轻愁抬眼看向听南那滴从眼角滑落的泪,开口问道 :“那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怀冷的声音的淡淡的,抬头望向窗外:“开始并不知道,只是觉得张楠谨之死实在蹊跷,但我不愿深想,就算我知道真相,那也只是跟皇室,跟天下人作对,我不能将盛家置于危险之中。但直到前不久发生的一连串奇怪的事情,背后的矛头皆指向张心缊,我猜测她很可能知道什么,所以才着手调查八年前那道圣旨。”
轻愁闭上眼,转过身去,不愿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屋内安静下来,隔着半透明的纱窗依稀可以看到窗外艳阳高照的初晨景色,阳光斑驳的洒了满地,在一阵微风后,随着树叶轻轻晃动。
怀冷静坐了片刻,起身离开。
轻尘看着怀冷的背影想开口挽留,却实在不知说些什么。她的手一直放在被窝里紧紧握着听南的手,突然,听南手指一动,轻轻捏了她一下,眉头轻微的一蹙,似乎是想告诉她什么。
轻尘示意,开口唤了一声大姐。
怀冷准备掀开帘帐的手一顿,停下脚步,却没有回过身。
轻尘看了一眼眉头紧蹙的听南,深吸一口气,开口问道:“如果听南后悔了,你会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吗?”
这句话,是她替听南问的,却也是她想知道的。
怀冷的眉眼动了动,眼睫微颤,垂下眸子,等屋外风声渐停后,才缓缓开口答道:“在我给你们的所有选择题背后,永远有一个隐藏的第三选项,那就是‘后悔’。不光是听南,你们每个人想通了,都可以来找我。”
说完,她径直掀开帘子,拾步离去。
一旁的轻愁紧紧揪住衣裙,张了张口,她想问,既然所有人都有后悔的权力,那她呢?难道她还要一个人奋不顾身的孤注一掷吗?这么做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换句话说就是,如今的大盛真的值得她以命相护吗?
可怀冷已经走出房门,那抹蓝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拐角了。
三日后,听南的身子逐渐好转,已经可以出门走动了,也多亏了轻愁向赵泽杭求来的那副药方。
用过早膳后,听南如往常一般坐在院中颇有些闲情雅致的品茶下棋,眉眼间丝毫不见前两日的悲伤哀恸,轻愁跟轻尘站在一旁看着,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以听南的性子,如今表面这副闲情雅致的做派肯定是装出来的,心里指不定该怎么难受呢。
但她们又不好再将那些伤心事拿出来讲,这不是明摆着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最终在轻尘的催促下,轻愁还是畏手畏脚的走过去,坐在了听南面前:“一个人下棋多无趣啊,不如我来跟你一起吧。”
听南闻言抬起头,看了看面前一脸小心翼翼的四姐,她一只手端着茶杯,另一只手从棋瓮里拿起一颗黑棋,似是思量了一小会,轻勾嘴角:“好啊,那四姐是想执黑还是执白?”
轻愁观察了一下棋盘上的局势,白棋已经占领了大片局地,形式很明显,这还用说吗?果断执白啊!
“那我执白吧。”
听南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似还有意无意的笑了一下:“那四姐先请。”
轻愁从棋瓮里拿起一个白子,在指尖轻轻摩挲了几下,眼睛紧紧盯着桌上的棋盘,纵然如今白棋形式大好,但对待听南还是要多留意几分。
她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这才发现不对劲,黑棋虽处劣势,但有几步下的实在诡异,让人看不出章法来。
她皱了皱眉,抬头看了一眼依旧嘴角轻扬的听南,不知怎么回事感觉后背一片阴凉,总觉得自己中了她的圈套。
“四姐还不落子,可是想要认输?”听南偏了偏头,模样看着乖巧,可从眼里透露出来的杀意却又是不可忽视的。
“只此一次,我盛轻愁今后再也不跟你下棋了!”轻愁无奈的摆了摆手,‘啪’地一声,棋子落盘。
听南嘴角的笑意更浓,从棋瓮里拿出一粒黑子,不急不缓的将其放在了小目的位置,‘啪’地一声,棋子落盘,整局棋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一手,可谓是妙极!
轻愁紧紧盯着那粒黑子,久久回不过神来,白棋败局已定,她这才看清整局棋的局势,黑棋看似被白棋逼得步步退让,实则每一手都暗藏玄机,而白棋见对方示弱,步步紧逼,却因此疏忽了几处细节上的处理,从而被黑棋捡漏,成了扭转局势的关键。
轻愁看着这盘深奥的棋局,不可思议的摇了摇头,果然,论下棋,厉害还是听南厉害,就算是大姐,最好的状态下也只能跟听南平局。
“不愧是我大盛第一九品棋手,试问天下九品,又有几人能下过你?”轻愁由衷的赞叹道。
面对轻愁赞誉,听南只是微微颔首:“四姐说笑了,天下会棋之人众多,高人又隐隐于世,我这点成绩又怎可放到天下这类的字眼中哗众取宠。”
听南倒还是一如往日的谦虚。她们姐妹几个从三岁便开始学棋,为此父亲不惜为她们请来闻名天下的“翰棋先生”。
千风不笨,但在下棋这等需要精细琢磨细节的事情上,就显得过分急躁;而轻尘呢?又总是喜欢在一些不起眼的细节上过分处理,常常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而她相比起千风跟轻尘,就要显得稳重许多,唯一的缺点就是过分注重棋形;而大姐呢?她的棋就跟她的人一样,具有强烈的攻击性,很难学会收敛退步,这也是她总被听南压制的原因。
她们四个身上的缺点在听南身上是一星半点也见不着,老师曾经形容过她的棋风“笑里藏刀,柔中带刺,往往能在敌人最松懈的时候致命一击,当然,她狠起来的时候也可如大姐那般将敌人杀得片甲不留,且半点情面都不留。”
但若要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听南下棋的时候就像是站在一个很高的角度俯视这盘棋,每一颗棋子,每一个细节都无法逃脱她的眼睛。老师曾毫不吝啬的夸赞于她:“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轻愁收回心思,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今日是月底了吧?那岂不是到了你进宫的日子?”
听南点头:“宫里的马车想必快到了。”
听南早在五年前便登顶九品巅峰,不仅我大盛第一九品棋神,此般年纪有此殊荣者,放在天下也是绝无仅有的。
也是从五年前开始,听南便要应召进宫陪宫里的皇上皇后还有一众妃子下上三局棋,除却皇上皇后每人一局,剩下的这一局棋无疑成为一众妃子的必争之物,毕竟能跟九品棋手下上一局,无论成与败,皆是受益匪浅。
“两位小姐,宫里的马车已到了府门外,请五小姐移步。”下人前来通报。
听南同轻愁微微颔首后,便起身随下人移步至马车。
到达皇宫的时候已经快到午时,昨日夜里下了一场大雨,导致路面上到现在还有坑坑洼洼的水潭。明明下马车的时候还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到了这高深的宫闱之中,除了头顶的蓝天白云外,再看不见一丝多余的阳光。
从前她不觉得这宫墙有何诡异之处,直到现在,她行走于期间,竟是被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她抬起头,这么高的宫墙,一但压下来,便是插翅也难飞了。
她深吸一口气,在宫人的带领下逐渐向皇上的怡心殿走去。忽然间,她模模糊糊看见自己前方的不远处出现了白色的身影。
记忆中有谁喜穿一身白衣的呢?除了她,她想不到任何人。
心缊隔着一段距离便看清了听南身旁的宫人,乃是皇上身边的亲信,按照宫规,她是要向她行礼的。
待走近,就在她正准备弯腰行礼时,却突然看见听南对她微微鞠身,不轻不重,却又仿佛蕴含了无数深意的一礼。
她微微一惊,连自己想要做什么都忘了,只看到听南在起身时,深深的与她对望的那一眼。等她在反应过来时,听南已经走远了。
她像是猜到了什么,心弦开始轻微的颤动,连呼吸都染上了几分急促,眼神里却又自欺欺人的写满了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