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朝行宫。
六月中旬,燕皇六十大寿,举国进番,普天同庆。怀冷一袭云白相间的蓝衣孤身站立在白玉铺就的雀台之上,几支琉璃发钗悬在鬓间,为本就清冷孤傲的气质平添了一抹灵动,仿若身处云端之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在她身后是一众随她而来的大盛使臣,静静等候着内侍传唤,同她一道的还有各番异域小国。等候期间,有一个叫狄尔斯的异域使臣前来搭茬。
他先是对着怀冷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面对邻国的善意怀冷也不可能装作视而不见,朝他微微颔首屈身示意后,抬眼看去时才发现对面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左右不过与听南一般大。
深褐色的眼眸,高挺的鼻梁,微微上扬的嘴角,身高也才刚刚够到她的肩膀,望向她的眼神也饱含着纯真和清澈。
人总是对简单而又纯澈的事物心生向往,她莫名也对面前的少年心生好感。
“我叫狄尔斯,敢问姐姐芳名?”少年用蹩脚的中原话说道。
“姓盛,昌盛的盛,字怀冷。”
少年的眼神有些惊讶:“姐姐是大盛的使臣?”
怀冷微微点头。
少年又问道:“那姐姐可认识名扬天下的兵马大将军——盛千风?她可是我最崇拜的人!”
怀冷正欲开口作答,就看到一名衣着保守的女人上前来一把捂住少年的嘴,将其护在身后,看她的眼神有几分胆怯,弱弱的说:“望太子妃恕罪,狄尔斯并不是有意冒犯。”
看着女人心虚不敢与她对视的眼神,怀冷隐隐察觉不对:“狄尔斯心性单纯,崇拜家中幼妹,何来冒犯一说呢?”
闻言,女人全身一抖,双膝一软,直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抖若筛糠:“望太子妃恕罪!狄尔斯年幼无知,不知近日民间所传之事,冒犯了您与盛大将军,还望太子妃宽恕!”
怀冷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跪在地上的女人,幽深的眸子下隐藏的却是一颗隐隐欲动的心,周围安静的连地上掉根针都能听的一清二楚,良久,从殿内传来内侍传唤的声音
“宣大盛使臣进殿!”
女人松了一口气,却在下一刻听到怀冷不咸不淡的一声:“既知冒犯那便在此处一直跪到内侍传唤吧。”
说完,怀冷转身离去,女人伏在地上余光看到那一片蓝色的衣角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大盛皇宫。
后宫花园中的一处清泉凉亭之上,听南正跟姚惠妃对弈,棋盘上已落了不少子,胜负就在这几手之间。
听南从棋瓮里捻起一粒黑子,夹在两指之间,双目紧紧盯着棋盘,神情表现出少有紧张。
姚惠妃见状轻笑:“难得瞧见我们的盛五小姐表现的如此紧张,不值一提的小小棋局竟还难倒了我们大盛的九品棋手?”
听南紧蹙的眉头因为这句调侃稍微舒展开来,笑道:“娘娘说笑了,若今日跟您下的这盘棋称得上是不值一提的话,那想必这天下也就只有我师父的棋局方能让人观望一二了,娘娘棋力高超,身居后宫实在屈才了,哪怕是放在天下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高手。”
这句话不是奉承,姚惠妃乃是燕朝的长公主,当今燕皇的亲姊妹,二十年前被送来和亲成为皇上的妃子,不久后生下一名皇子,也就是当今的三皇子——允彦。
说来此事也是老天不做眼,寻常妃子总盼着自己能诞下一名皇子,偏偏到了和亲公主这里,唯有生下公主放才能在异国他乡自保。只因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凡是和亲公主诞下的皇子皆不可列为储君候选人,未来的天子所乘血脉也必须为我大盛之人。
这也是三皇子允彦为何一直游离在朝政之外的原因,不是因为不想参与皇权斗争,只是因为自身不被皇室所接纳。
相比起儿子的无奈这位姚惠妃就要显得淡然许多了,二十年来从不与那些后宫嫔妃争宠,若不得皇上召唤便待在宫内与青灯古佛为伴。
说起这姚惠妃倒还有一过人之处,那便是她那与棋手不相上下的棋力了,就连皇上都曾夸赞于她那一手的妙棋。
“说起来还得多亏盛五姑娘这些年来时常进宫来与我解解闷,若不是你,我一个人待在宫中不是吃斋念佛便是与自己对弈,何其的无趣啊。”
听南发现了一处绝境逢生的妙手,笑笑,将手中的棋子轻轻放在了小目的右下方,局势顿时发生了大变:“娘娘一手妙棋,听南若不时常进宫请教一二,倒显得是听南吃了亏呢。”
姚惠妃被她逗笑了,掩嘴笑起来,一双眉眼弯成了月牙状:“你这小嘴啊是越来越甜了,不过你可小心了,本宫可不会因为你嘴甜便手下留情。”
说着,姚惠妃从棋瓮里捻起一粒白子,轻轻落在棋盘上。
听南看清了那颗棋子的位置,轻轻一笑:“那娘娘可要小心了,这局棋听南可要赢了。”
说罢,听南将手中的黑子放在了她事先早就埋伏好的位置上,这样一来,再下一子这局棋便算是定胜负了。
就在此时,有宫人来报:“娘娘,皇后那边托人来禀报盛五小姐,说是盛二小姐跟盛四小姐跪在了承天殿前,具体情况盛五小姐该去瞧瞧,”
闻言,听南捻着棋子的手一抖,将原本准备放在左星位上的棋子,落在了左星位的正上方。她抬起头,惊愕的看向宫人:“你说什么?我二姐跟四姐跪在承天殿前?!”
“想来盛五小姐还不知情,盛将军于数日前跟敌国太子暗度陈仓,致使我大盛三万将士命丧沙场,此事早已传遍大街小巷。”
听南瞳孔骤然一缩,连心跳都漏跳了半拍,看着身前的宫人,久久说不出话来。
姚惠妃见状,只看了一眼听南,便又将视线放在了面前的棋盘上,观察着局势,而后悠然一笑:“盛五姑娘若是心急,这局棋便做作罢了,你且去吧。”
听南努力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而后从棋瓮里重新捻起一粒棋子,勉强一笑:“不……开局的棋没有无疾而终的道理。”
姚惠妃不再说话,将手中的棋子放在了事先想好的位置上。听南深吸一口气,努力从方才听闻的噩耗中回过神来,可捻着棋子的手却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着,一滴冷汗从听南的额角滑落至下巴尖,一张小脸不过片刻间的功夫瞬间没了血色。
然而即使这样,听南还在勉强支撑着下完这局棋,虽然眼神仍在紧紧盯着面前的棋盘,心思却被宫人方才那番话扯到了远处。
三姐是绝不可能跟尚行舟暗度陈仓的,这期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可若只是民间的谣传,又何至于闹到陛下跟前?甚至连二姐跟四姐都坐不住了?
只怕这不是民间的谣言,而是本就从宫里传出去的!那这么说,宫里能够得知这消息是因为这件事本就是从长泾送回来的战报!
三姐怎么可能让这样的消息安然无恙的送到京城?除非,她现在已经无能为力控制眼前的局面了!
难不成,是那些污蔑她的人制造了什么栽赃陷害她的证据,才让她百口莫辩?
究竟是谁想要至三姐于死地呢?
就在这时,听南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一个人,难不成是他?
念及此处,听南猛然抬起头,回过神来,却看到面前姚惠妃轻轻扬起的嘴角,还有那大局在握的神情,一下子将目光放在了棋盘上。
原是她方才手一抖,将原本准备放在左星位上的棋子落在了左星位的正上方,白白将一步好手变成了恶手,本也不打紧,这局棋原就在她的掌握之中,可她方才心思不在棋上,一连下了几步恶手,如今这盘棋想再扭转乾坤就难了。
听南缓缓舒出一口气,既然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想清楚了,再想应对之法也不是什么难事,当下是得先将眼前这盘棋下好。
原本一子就能定胜负的棋局,在连着下了几步恶手之后就很难扭转乾坤了,幸而听南棋力丰富,迂回了好几步,才能将败局扭转乾坤,逢凶化吉。虽只赢了对方一目半,但到底也没丢了师父的脸。
姚惠妃看着面前已无路可退的棋局,叹息着,将手中的棋子丢回棋瓮:“唉,到底是盛五姑娘技高一筹,竟能将败局扭转乾坤,本宫自愧不如,你且去吧,本宫也不好再拦着你了。”
听南微微颔首:“娘娘棋力高超,若不是听南善于扭转乾坤的棋局,也未必能够赢得了娘娘,既然如此,听南便告退了。”
说完,听南起身,鞠身行礼后便转身走下凉亭,快步朝承天殿走去。
姚惠妃望着很快消失在拐角处的那一抹浅蓝色的身影,漫不经心的笑着,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人生可不是棋局,能随意摆弄每个棋子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