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南着急忙慌的赶到成天殿前,隔着一段距离便看到了雀台之上,二姐跟四姐的背影。六月天,本是天高气爽的季节,可此时天空却泛着阵阵阴雨,漫天黑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她望着雀台之上那两道单薄瘦弱的身影,迈开步伐,走上前去。
轻愁身子本就不太好,虽说有赵泽杭给的香脂比往常要好些了,但却还是经不起这么耗的。也的亏是这些年见好了,若是放在以前,只怕是听到了这消息就该两眼一闭倒下去了。起初刚跟二姐吵架那会儿,也是说一句喘三下,没少吃苦头。
此时轻愁因为跪的太久,脸色苍白的厉害。若不是因为有轻尘扶着,只怕是早就倒下去了,可眼瞧着,轻尘也快熬不住了。
听南走上去,弯下身子帮二姐扶住轻愁,努力压抑着情绪,低声道:“四姐,你身子受不住,我找人送你回府,这里有我跟二姐。”
听南步子轻,轻尘跟轻愁根本没发现,眼下抬起头来才发现听南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轻愁摇了摇头,虚弱一笑:“不碍事,父亲还被扣在殿里生死未卜,我又岂能在此时独享安逸。”
“什么?父亲还被扣在殿里?”听南有些意外。
一旁的轻尘点头:“嗯,今日早时跟送父亲去宫里上早朝的吴管家回来说,所有官员都下朝了,但唯独父亲不见踪影,去问了才知道原是上早朝时,有大臣将千风的事拿出来说道,皇上无奈不得不将父亲扣留在宫中,至今也未送出只言片语。”
难怪,她就说二姐跟四姐不是沉不住气的人,事情尚未明了,怎会就跪在了承天殿前,原是父亲被皇上扣留在宫中,至今生死未卜。
听南蹲下身来:“四姐,此事我也大概知晓,就交由我与二姐处理吧,你放心,我们一定会跟父亲平安归来的。”
一旁的轻尘看着轻愁的脸色,也忍不住劝说道:“是啊,轻愁,你这身子不比旁人,得好好养着,皇上将父亲扣留在宫中,多半也是碍于那些大臣和民间的谣言才不得不有所举动,父亲是皇上的老师,定然不会真的做出什么来。”
轻尘跟听南说了这么多,然而到了轻愁这里却也只是摇头笑笑,听南跟她二姐对视一眼,也有些无计可施。
她这四姐啊,从小什么都好,极为通情达理,天大的事在她这里都不算事,父亲最喜欢的也是她这个什么都能看得开的性子。可偏偏有时候,又固执的叫人束手无策。
四个姐姐中,大姐就像是她的老师,是她需要用一生去瞻仰和学习的对象;二姐就像是奶妈一样,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她的身子,生怕她吃少了穿少了,每次生了病,也就她急的团团转;三姐对她就像是对一个小妹妹一样,会跟她讲外面许多有趣的故事,偶尔也会给她带许多新奇好玩的物件。
而四姐,或许是因为辈分年龄相近的原因吧,四姐总喜欢开她的小玩笑,但跟大姐不同的是,四姐不管做什么都会问她愿不愿意,她曾经试过,只要是她不愿意的,就算忤逆大姐跟父亲的意思,她也会拼命把她护在身后。
就在她正无计可施的时候,不经意间恍然发现在一处马灯后面站着一抹素青的身影,听南一眼便将其认了出来,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好……那我们便一起等候父亲出来吧。”说完,听南掀起裙摆,双膝跪在地上。
就当轻尘正纳闷听南怎么这么快就妥协了的时候,听南突然抬手重击轻愁的后脑勺,轻愁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听南接住轻愁的身子,看了一眼马灯的方向,下一刻,从马灯后面缓缓走出来一个人,素青的衣衫,雪白的发带。
赵泽杭走过来,从听南手里接过陷入昏迷的轻愁,将她打横抱在怀里。听南瞧了一眼他的衣衫跟发丝,已经被连绵的细雨淋得湿润了。
听南只说了一句:“好好照顾她。”
“嗯。”说完,赵泽杭便将轻愁抱下台阶,朝太医院的方向走去。
“赵泽杭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轻尘疑惑。
“应该是听到风声便赶来了,想来自你跟四姐跪在这里,他便已站在马灯后了。”
轻尘望着赵泽杭离去的方向,说道:“他医术精湛,若此生能好好待轻愁,不相负于她,也算是轻愁这丫头前世修来的福分。”
听南望了一眼那抹快逐渐被连绵的细雨打残的身影,答道:
“但愿吧。”
而后便是漫长的等待,细雨如丝,连绵悱恻,幸而这雀台之上得一穹顶相护,才能令这两人不受大雨浇灌淋漓。
不知跪了多久,面前紧紧关闭的承天殿大门忽然‘吱呀’作响,徐徐大开,从里面走出一名老太监,佝偻着身子,望着跪在地上的两位金尊玉贵的小姐,毕恭毕敬地道:“皇上此时正于太师对弈,只可惜棋差一招,再过一手便会败北,不知两位小姐谁能替陛下逆风翻盘,一子定胜负呢?”
轻尘跟听南相视一眼,彼此都心知肚明,老太监说的简单,可背后的深意却远不止于此,稍有不慎便有可能牵扯到整个盛家,这摆明了就是一道送命题。
轻尘心中隐隐感到不安,就在听南正欲开口前一把将其拦下,挡在了听南身前:“我!盛家二女盛轻尘也略懂棋道,愿为陛下排忧解难,请公公带我进去吧。”
听南看着当在自己身前的二姐,一时半会儿有些回不过神来,只得拉着轻尘的衣袖,轻声问道:“二姐你这是做什么?”
老太监将姐妹二人的争执看在眼里,眯着眼睛说道:“两位小姐,方才老奴嘴快漏说了一句,陛下的要求是——一子定胜负!赢之,陛下便可像上次那样答应你们一个条件,输之,盛大将军叛变一事,便全权交由皇上处置。还请两位小姐商量好了再给老奴答复。”
闻言,轻尘沉默了,她能做到一眼窥破天机吗?若是不能,那她便是害了千风,害了整个盛家,可若是听南呢?说不定她能做到。
见状,听南赶紧起身,走到老太监跟前:“不用商量了,我去,劳烦公公带路吧。”
老太监眯眼一笑:“既然如此,姑娘请。”
轻尘突然一把拽住听南的衣袖,可即便是听南,想要在别人事先布下的棋局上做到一子定胜负,也未免太过艰难了。
听南回过身,看着二姐,本以为她要说什么阻拦的话,她连措辞都想好了,却又看到二姐对自己轻轻一笑,说道:“能做到三子内定胜负,你便已是整个天下最厉害的棋手了。”
她是想告诉她,不要有压力,尽力而为,此事纵然不成,那她也是很厉害的。
听南轻轻扬起嘴角,笑了。
而后从学塾闻讯赶来的莫离,站在台阶下拼命喘着粗气,却只能看到听南转身,决绝地走进那一扇黑漆漆的大门中,即使明知那门后的黑暗极有可能将自己吞噬,她也还是进去了,拼上一切只为换盛家一丝转圜之机。
听南进去后,大门徐徐在轻尘面前关上,像是一下子突然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轻尘突然重重的跌坐在地,双眼空洞无神的盯着面前的这扇门,一滴一滴的落下泪来。
莫离合上眼,他没有走上台阶,因为他知道向来高傲的二姐一定不想任何人看到她此时狼狈无助的样子。
于是他掀起衣摆,跪在了雀台之下,跪在了二姐身后。
听南在老太监的带领下来到了皇上跟太师面前,印着青竹梅花的圆屏锦帐前放着一张棋盘,皇上跟太师盘腿而座,面对面互相对弈。
见到安然无恙的父亲,听南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是放下来,虽然明知父亲是自幼教导皇上的老师,皇上不可能真的对父亲怎么样,可是真当到了这个时候,才明白了伴君如伴虎这句话的含义。
听南跪下来,毕恭毕敬的行礼:“臣女盛听南参见陛下,拜见父亲。”
皇上没有抬头,像是对听南的到来早就了如指掌,淡淡说道:“想来你也知道了朕宣你进来的目的,朕再问你一遍,你可否能做到一子定胜负?”
听南跪在地上,脊梁挺的笔直:“九品棋手盛听南,愿为陛下排忧解难!”
“那好,你起来吧,仔细瞧瞧这局棋,可有一子定胜负的机会?”
听南闻言起身,来到那盘棋前,低首仔细观察着桌上的棋局,过后不久,听南就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这局棋皇上执黑,父亲执白,黑棋前几手下得滴水不漏,白棋虽在进攻可却也无多大效益,可倒了后面,黑棋下了几手章法极为怪异的臭棋,竟一手将自己后方的路给堵死了,被白棋钻了空子,进攻几步之后便被白棋赌得退无可退,就差中盘认输了。
此局若想翻盘,可谓是比登天还难!黑棋的后方根本没有可乘之机,这便是皇上给她出的难题吗?
所谓一子定胜负,并不是在一步之间将局势完全扭转过来,而是通过这一步妙手,让这盘死棋重新活过来。
她抬头看了一眼笑意吟吟的皇上,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而父亲观察着桌上的棋局,跟她对视的那一眼也并没有交代太多的信息。
皇上看着她:“怎么样?若你这盘棋还能做到扭转乾坤,那我便满足你一个条件,长泾路途遥远,消息传递不便,也唯恐路上多生事端,不如我将千风何玄等人召进京审判如何?又或是等你那大姐回来再做打算;可你若是达不到我的要求,那此事便公事公办,凡盛家人不得插手!”
听南望着面前笑的一脸褶子的皇上,尽管脸上带着笑意,心底却是一片苦涩,只说道:“想必皇上也知晓我三姐是无辜的了,否则您不可能设下这盘棋,还与我们父女说这些。”
皇上面对听南的质问只是哈哈大笑,跟对面的太师说道:“您这女儿还真是跟您一个性子,您说您这大半天的赖在朕这里不肯走,弄得朕只好设下这盘棋,也算是对得起老师的一番苦心了。”
听南有些意外的看向父亲,竟不是同外界传的那般,而是父亲自己赖在皇上这里不肯走?
太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微臣此举既替皇上挡了那些前来说道的大臣,又维护了皇上九五至尊的龙颜,算起来也对得起皇上的一番苦心。”
太师不着痕迹的将皇上方才揶揄他的话挡了回去,既维护的二人颜面,又缓解了当下紧张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