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被太师这番话逗得合不拢嘴,摆摆手:“罢了罢了,朕也不为难你这小姑娘,你既不能做到一子定胜负,那朕便放宽要求,若你能在两子能让整盘棋活过来,那朕也可答应你一个要求,只是这奖励嘛,自然不比前者丰富。”
一子定胜负难比登天,除非她有充足的时间能够研究思考这盘棋,否则根本不可能;可若是在两子内,她可能还有一定的把握。
就在此时,老太监端上来两盏茶,一盏放至太师面前,一盏放至皇上面前。皇上端起茶盏,对听南说道:“朕只给你一盏茶的功夫,过期便算作是你输了。”
说完,他提起茶盖,刮去茶面上的水沫,浅浅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水。
听南闭上眼,努力让自己沉下心来,再睁眼时,偌大的承天殿便只剩她一人和她面前的棋盘了,她仔细观察着每一步棋的走势,推测哪一手是第一手,哪一手是最后一手。
棋盘上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已被占了二百二十一处,本是双方交战最浓之时,却在此时来到了胜负的关键点。
她看出了黑棋的第一手在左星位上,白棋的第一手紧随其上,两边开始的时候都有条不紊,下得滴水不漏,可就在第十手的时候,黑棋突然下在了小目的位置,心甘情愿被白棋吃了两子,接下来几手也是看不出任何章法。
这样的棋局如何能做到逆风翻盘呢?她推测出了棋盘上二百二十一处棋子身处第几手,可就是无法窥破能在一子内定胜的关键点。
“一盏茶的时间已到,盛五姑娘请落子吧。”皇上颤悠悠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听南重新睁开眼,从黑棋的棋瓮里捻起一粒黑子,夹在两指之间,而后轻轻落下……
承天殿的大门终于在三柱香的功夫后徐徐打开,轻尘浑身一震,慕然抬起头来,看着面前一身蓝衣的听南,她规规矩矩的站在门后,凝视着前方,眼神空洞,神情漠然。
轻尘踉踉跄跄的起身,因为动作太快,还险些被脚下的裙摆绊了一跤:“怎么样?!父亲呢?他可在里面?”
说着,她便往黑漆漆的殿里张望,可迟迟也不见父亲的身影,不免有些着急。
听南只是摇了摇头:“父亲没事,皇上没有为难他。”
听到这里,轻尘松出一口气:“那便好……”顿了顿,突然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来,可是看着听南的脸色,她又有些不太敢开口,只能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呢?”
闻言,听南的眸子瞬间黯淡了下来,在二姐的搀扶下,她绵软无力的上前走了几步,站在台阶之上,俯瞰着身下宽阔的宫坝,这才发现跪在下面的莫离,想必是从学塾中匆忙赶来,还未来得及换掉身上一袭庄严的学堂黑衫。
听南望着身下一袭黑衣的莫离,在他身后是一大片白玉铺就的地砖,长宽大小一致的地砖井然有序的镶嵌在地面上,不参一丝杂质,唯独莫离一身黑衣跪在其间显得突兀不已。
听南笑了,笑得凄凉又苍伤,笑着笑着,竟笑出了泪来。
她还是明白的太迟,出了这道承天殿的大门才想明白方才的棋局,可怜造化弄人,明明一局永远也不可能想出应解之法的棋局却被她在事后想明白了原委。
身旁的轻尘不明白她为什么笑,只明白她为什么哭;而身下的莫离,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只知道她为什么笑……
盛家五小姐跟随大理寺和兵部的人一同前去长泾审理千风叛变一案,这个消息是在隔日下午传遍整个京城的。
六月盛夏,白日里酷暑难耐,到了夜间却是凉风阵阵,手持蒲扇坐于凉亭好不惬意。明日一早,听南便会跟随大理寺跟兵部的人前往长泾。
但她此时却正坐于凉亭之上,于竹林婆娑间乘风纳凉。在她面前摆放着一盘棋局,但仔细看去,棋盘上却只有白子并无黑子,这是下的一色棋,通常这种棋是极考验人的记忆力跟脑力的。
听南从棋瓮里捻起一粒白子,夹在两指之间细细摩挲,脑中回想着前两日在承天殿的那盘棋局。
无论她下在哪一步,都无法达到预期的效果,就算绞尽脑汁也只能在两步之中挽回之前的损失,也还是无法逆风翻盘。
回来之后她细细琢磨了一下,这也正是这盘棋的诡异之处,莫说两子之内定胜负了,就算是十子二十子,将整个棋盘下满也无法让黑棋获胜。
而她下的那两步,妙就妙在能在一瞬之间将之前二百二十一手全部推翻,也就是说,在她落完子后,这盘死棋算是活过来了,黑棋可以重新跟白棋一教高下。
这也是她能在一盏茶的时间内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但,从承天殿出来后,她看到一袭黑衣的莫离跪在一大片白玉地砖中间,倒像极了棋盘上的棋局。
皇上下的黑棋在第十手之后开始变得诡异,让人看不出章法来,出了承天殿的大门她方才醒悟,若是将皇上的黑棋与父亲的白棋看作一体呢?
凉亭周围的竹林随着夜间的微风轻轻晃动,待白子下到第二百二十一手的时候,听南突然从黑棋的棋瓮里捻起一颗黑子,悬在两指之间,眼神紧紧盯着棋盘上小目的位置,一切早已明了,只是她还犹豫着,迟迟未落子。
莫离从一处假山走出,沿着青石地砖,踏上台阶,来到听南面前。
听南的注意力全放在棋盘上,全然没有注意到跟前的莫离。莫离也不急,见五姐紧锁着眉头,便不发一言,径直在她面前的石凳上坐下。
他也是这才主意到面前清一色的白子,神情不免有些疑惑,平常倒是极少见五姐下这种一色棋。
他自幼受五姐熏陶,平常除了功课,没事的时候也会下下棋,十一岁便达到六品的境界,放在整个天下也是少有的,但与五姐十一二岁便达到九品的境界相比,还是远远不足。
他仔细观察着面前的棋局,无奈清一色的白棋也无法看透究竟是哪一步先哪一步后,至于这盘棋的局势更是无从分辨。但他依稀能够猜到,眼下这盘棋便是陛下诏她进承天殿下的那盘棋。
他今日来也是想在五姐临走之前问清楚那日在承天殿,五姐究竟有没有下赢那盘棋。
“四姐现在如何?”听南低垂着头,冷不防的开口问道。
莫离一怔,答道:“没事了,赵大夫给她服用了两幅安稳心神的药,现在正在房中昏睡呢。”
听南依旧紧盯着棋盘:“我走之前,就不要让人打扰她了。”
莫离依稀猜到了五姐这么做的用意,点了点头。
事后二姐也同他说了,若是那日承天殿前,五姐不打晕四姐,只怕是四姐豁出了命也不会让五姐进那扇黑漆漆的大门。
说到这里,听南突然抬头看向面前的莫离,神情似乎有些疑惑:“你来找我可有事?”
“呃,其实并无要事,只是莫离对那日承天殿内发生的事情有些好奇,问父亲他也不肯同我说,最后那盘棋,五姐究竟是否赢了?”
闻言,听南似有似无轻勾了一下嘴角,又重新垂下头,看着面前的棋盘:“你要是当真好奇,何不自行查看?你想要知道的结局,都在这局棋里。”
莫离看着眼前清一色的白子,神情有些无奈:“五姐你这,这清一色的白子,我哪看得出结果,您倒不如直截了当的告诉我为好。”
听南闻言轻笑了一下:“你年纪果然还是太小,若你足够聪明的话,当你坐在这里开始,你便已经知道结果了。”
说完,听南便将手中黑子放在了小目的位置,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的犹豫,干脆果断。‘啪’地一声,在静谧无声的夜中显得格外清晰。
莫离心头一震,眼神紧紧盯着棋盘那颗唯一的黑子,瞬间如梦初醒。
皇上执黑,父亲执白,五姐进殿是替皇上想办法解围的,所持之子定然也是黑子。他知道这棋盘上清一色的白子中定然有一股黑子的势力,却又无法在短时间内一眼分辨出究竟那股才是黑子的势力。
眼下这盘棋,便是五姐想出来的,世上唯一一种可以破解皇上诡异棋局的办法。
所以,五姐也没有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