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跑的动吗?”云裳停下脚步,担忧地看着南淮。
南淮体能比他更差,这会儿已经面色潮红,那条腿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还行,继续……”他气喘吁吁道。
云裳目露忧色:“我背你。”
南淮拒绝了:“你背着我,我们一个都跑不了。”
远处已经隐隐传来声音,似乎是护院追来了。
两人脸色一变,不敢再耽搁,继续跑了起来。
屋破偏逢连夜雨,灰蒙蒙的天空突然就下了大雨。
两个少年相互扶持着,狼狈跑在雨中。
护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们两个是跑不过那些熟悉地形又身强体壮的护院的。
南淮脚下一滑,跌在了地上。一块石头划破他的手心,留下一道血痕。
“南淮!”云裳想要扶他起来,南淮却没有起。
“我跑不动了……”大雨打湿了南淮的脸庞,他低着头,喘着气,“你快走,我去引开他们……”
“不行……”
“没时间了!”南淮吼了一声,声音又低下来,“我死不了,我能耐大着呢。再不走我们都得被抓回去这一切就白费了!”
“求你快走……”南淮哀求道,“你是……我们的希望。”
云裳知道轻重缓急,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不再犹豫,起身向远方跑去。
南淮看着云裳的背影消失在雨帘里,微微露出一丝笑。他艰难地爬起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是,回去的方向。
但恰巧就赶上皇家出行祭祖,凉州上下都严阵以待,无暇顾及其他。云裳再焦急,也只能耐着性子等待太子殿下的到来。
如今,太子殿下是他,是南淮,是那些生不如死的伙伴们唯一的希望了。
云裳讲述完这些,屏息等待着太子殿下的回答,还带着难以隐藏的紧张。
他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庐文书院那么远近闻名的一个书院,院长更是桃李无数,美名远扬。甚至朝中不少官员都做过他的学生。他们知道院长是这样一个禽兽不如的人吗?
太子殿下会相信他的一面之词吗?
窗外是倾盆而下的瓢泼大雨,灰蒙蒙的天空如同他逃跑的那天一般阴翳。云裳见太子殿下久久不出声,心渐渐沉了下去。
黎西野把玩着茶盏,沉默地听完云裳的叙述,神色莫测,看起来一片平静。白底青花的盏身衬得手指葱白如玉,好看的紧。
“殿下。”玥灵柔忽然起身,霎时吸引了屋内其他人的注意力。黎西野抬眸看她,玥灵柔走到他身边,把茶盏放到一边,抽出帕子细细擦拭他的手指,轻声道:“别伤着自己。”
其余人这才注意到,那茶盏竟生生被黎西野捏出了一道裂痕,可见其手劲之大。
之前他的手指恰到好处地掩盖了茶盏上的裂痕,才使众人没有发现异样。但别人不知,玥灵柔却了解他。纵使黎西野神色平静,玥灵柔一眼便看出他的愠怒。
黎西野的手被茶盏里漏出的水打湿了,玥灵柔一根根给他擦干净,柔声道:“我知道你恼,可不必自责,这不是你的无能,只是人心险恶。”
黎西野一直是个责任心很强的人,他理想的是大同社会,但他也明白,这是不切实际的。人心皆有善恶,有光辉也有劣根,无法掌控,无可避免。只要有恶念,就不存在天下大同。
可纵然他明白这个道理,当他得知他的国度里有这等天理不容之事时,他还是会归咎于自己治国无方,没能发现这等衣冠禽兽的存在。
他背负的太多太重,有天下人施加于他身上的,也有他自己强加于他身上的。
玥灵柔无法让所有人都善良,也无法发现所有的罪恶。她只能一遍遍告诉他,这不是你的错,无需自责。
他们看不见的罪恶,太多了。
黎西野读懂了她的安慰,他目光一柔,顷刻又冷了下来,唇边泛起一丝凉薄的笑,分明陋室生辉的容貌,无端叫人背后生寒。
云裳听见太子殿下在长久的沉默后,吐出森冷的八个字——
“沐猴而冠,不死何俟?”
云裳:
他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在座的都是文化人,自然能听出黎西野的意思——一只穿了衣冠也只是虚有其表的猴子压根不配称之为人,不去死还等什么呢?
何止云裳震惊,就连墨白和安诗君都表示意外。
太子殿下一直都是温润如玉,风度翩翩,二十年来从没一句粗言鄙语,这一开嗓的杀伤力还真是强大啊……
玥灵柔轻咳一声:“殿下,消消气。”
动怒伤身。
被玥灵柔这么一提醒,黎西野也彻底平息下来了。他本就是理智到极致的人,但出于情感,他此刻对那位院长深恶痛绝。
诚然这就是云裳的一面之词,但云裳并没有骗他的必要。在黎西野这双洞察世事的眼睛前,撒谎可不是明智之举。
所以他知道,云裳说的,没有一句谎言。
墨白和安诗君听了也是久久不能平静,徐州就在凉州隔壁。谁能想到那个书香袅袅,书声琅琅的地方,竟然藏着这么不堪的隐秘。
安诗君一想起他们刚救回云裳那会儿他身上的伤,就觉得一阵心疼。明明是半大的少年,却已遭遇了那么多的坎坷。
墨白自然也是怒的,但他没有黎西野那么大的责任心,也没有安诗君玥灵柔那般属于女子的感性,所以并不显得很生气,至少他还很冷静地说:“你恼归恼,不要捏碎我的杯子,十文钱一个呢。”
他们现在是要精打细算过日子的。家里的财政大权他都交给妻子了,他很穷的。
云裳:
他和他的小伙伴那么凄惨,白公子居然去心疼一个杯子?!
黎西野更冷静:“房钱。”他拿出一锭金子。
墨白很快倒戈:“随便砸。”
玥灵柔:……还真是亲兄弟明算账啊。
黎西野的自制力可谓惊人。如他这样正义凛然的储君,听到这种消息多半是要砸杯子泄愤的,而他只是不着痕迹地捏裂了茶盏。他的忍耐,从这细节就可见一斑。
黎西野拧了眉,沉声道:“灵安节后,本宫会亲自前往徐州。”
如今才七月初一,等灵安节结束再赶到徐州,估计起码得到初四。
庐文书院那边还不知是什么情况,也许晚一天就会有一名少年被虐待致死。可他们现在还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