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里总把杀手这职业写的高大上，他真想吐槽一句你来试试啊。活着就是最大的愿望，可死了好像也没什么，反倒是解脱。
刺客临死前的内心戏特别多。
他不恨结束他性命的楚太子，对于一名杀手，这就是他的宿命。
只希望来生投个好人家，有爹有娘，不必过这刀口舔血的日子了。
他最后听到太子说——
“这次的故事不听了。”
之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玥灵柔望着刺客倒下去的尸体，问：“什么故事？”
“我有一个习惯。”黎西野笑了笑，给她讲述起自己的过去。
他并不嗜杀，甚至厌恶杀戮。
可要杀他的人太多，他总要举起屠刀，去杀一些他并不想杀的人。
他没有资格软弱，就连梦里都不能。他的慈悲是天性，可注定他要踏过尸山血海，无边炼狱，那所谓的慈悲便是折磨。
他第一次从战场上回来的时候，看见饭桌上的肉食就作呕，因为战场上翻滚的血肉尸骸，也是这样的。可在人前，他依然不动如山。
他杀过的人太多，杀到麻木，仿佛不是在杀人而是在切菜。若是换做任何一人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恐怕都要变得冷血无情。
他怕有一天自己彻底冷了心肠，视命如草莽。所以他喜欢听那些刺客的故事。
那些故事，各种各样的都有，大多是悲剧，各有各的不幸。
那些人，亦有善良大义，博爱高洁之辈，若非立场敌对，或许会成为知音。
可惜他只能杀掉他们。
那些人生百态的故事提醒他，他杀的都是有血有肉的人。他云淡风轻的表面下，背负着深深的负罪感，而唯有那些负罪感提醒着他，让他不至于成为一个真正的杀人机器。
他这颗心，虽然不完整，不健康，可总还是软的。
黎西野笑着讲述，玥灵柔也静静聆听。
可她的内心在不安。
她的言兮是这样一个，宁愿自讨苦吃也要保持人性的君子。
一般人杀人，杀了便杀了，谁还管自己杀掉的人活了多久，遇到多少事，有多少牵挂。
他倒好，偏要去听什么故事。
宁愿让自己更痛苦，也要铭记身为人的那一份恻隐。
孟子曾说，无恻隐之心，非人也。
他当真是很好的。
可是，她呢？
玥灵柔骗不了自己。
她杀人，是一点负罪感都没有的。
她觉得自己就像个怪物。
生而为人，却并无太多身为人的情感。母亲待她好，她便喜欢母亲，可并未有太深的感情。师傅养育她，她铭记师傅的教诲，亦尊师重道，她以为自己很爱师傅，可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就算对师傅，她也是没有太多在意的。
出嫁那时的伤心悲戚是假的，大义凛然也是假的。她只是不在乎，不在乎自己的归宿罢了。一切都是演的。
这才是她真正的演技，连言兮都骗了过去，连自己都骗了过去。
她此生所有炽热的情感，所有真正的在乎，通通都给了言兮。别人如何，真的一点都不重要。
她七岁杀人，从未做过噩梦，甚至有点迷恋那样的感觉。
黑暗至此的她，却爱上了光明至极的他。
“没事了，至少这条命算是保住了。”墨梅坐在床沿上，仔细看了看陆平之，“她是为了保护你才伤到的？”
混战中墨梅并没有注意到冷画屏是怎么受伤的，她与陆府的人并无交集，也不认识冷画屏。
之所以提出医治，一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二是不想让二皇兄为难。
那么多受伤的大臣，二皇兄若是让为数不多的太医去救一名婢女，总归是不好的。
不过，就算没有亲眼看见，猜也能猜得出来。刺客不会对小小的侍女动手，她却受了这么重的伤，只能是因为保护主子了。
“是。”陆平之凝视着冷画屏苍白的面容，脑海中还能记起她奋不顾身的一扑。
墨梅点点头：“剑再偏离一寸就是心口，到时连神仙也难救。她运气很好。”顿了顿，“你运气也很好，得此忠仆。这姑娘，你别亏待了。”
危险的时刻最能看清人心。一个忠心护主的下人，可要好好待她。
“她不是仆人！”陆平之立刻反驳。
脱口而出后又觉得窘迫。
墨梅略微诧异，但这是人家的私事，她不便多问，只道：“她很快会醒，让她安心养伤便是。胸口上的伤还好，只是她的脑部……并无外伤，你说她受了重拳击打，本宫也不知是否有什么后遗症。”
她犹豫一会儿：“或许会……痴傻，你要做好准备。”
陆平之身子颤了颤：“嗯。多谢公主。”
无论她变成什么模样，他都不会嫌弃。
毁容也好，失忆也好，痴傻……也好。
她都是他的屏儿。
墨梅颔首：“如此，本宫就回房了。”
“公主慢走。”
墨梅起身拉开门，开门的一瞬间愣了愣，正好与黎西野玥灵柔迎面撞上。
墨梅只愣了一瞬就福了福身：“二皇兄，嫂嫂。”
嫂嫂这称呼要比二皇嫂亲密多了。墨梅对黎西野很敬重，但还是跟同为女子，又教导她医术的玥灵柔更热络些。
陆平之听到墨梅的声音，也转过头来。他站起身：“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因为对冷画屏的担心，他没有做全礼数。黎西野和玥灵柔谁也不会计较这个。
玥灵柔往床上躺着的冷画屏看了看，又为她把了把脉。
陆平之看得有些不解，他从未听闻太子妃还懂岐黄之术。
玥灵柔并没有刻意宣扬过自己懂医术的事情，但也不隐瞒什么。医术本就是救人用的，藏着掖着算什么。
她倒没什么善心，就是觉得不能浪费了。师傅常说“医者仁心”四个字，她就算不理解，也会尽力去做。
“三妹做的很好。”玥灵柔微微一笑。
墨梅救冷画屏用的法子，是玥灵柔教她的。她看得出来。
学以致用，这样很好。
被夸赞的墨梅腼腆一笑：“都是嫂嫂教的好。”
陆平之心中惊讶。三公主能够拥有这样的医术，已经足够令人吃惊，想不到太子妃还要技高一筹。
他顾不上疑惑，忙问：“太子妃娘娘，屏儿的脑部受了重创，是否有何问题？”
就算她痴傻，他也会养着她。但他还是希望她健健康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