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精致的眉眼,殷红潋滟的唇瓣。他抱膝缩在角落,单薄的身子骨,似乎风一吹就倒。
云裳的容貌也算是俊美秀气,但跟他的阴柔相比,都能算是阳刚了。
“南淮。”少年仰起头,一双星眸熠熠生辉,“你叫什么?”
那一眼,让云裳想到一句诗。
翩翩周生,婉娈幼童。年十有五,如日在东。香肤柔泽,素质参红。团辅圆颐,菡萏芙蓉。
毫无疑问,这是个惊世的美少年。就连云裳见了,都不免愣了愣神,低喃着:“转侧绮靡,顾盼便妍……”
南淮闻言,笑得绮艳而哀婉:“我倒巴不得这脸毁了,省得他辱我。又或者,一头撞死在这,尸体被人抬出去,也就不必再过这日子。”
云裳心一悸,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总归要劝人好好活着。话到嘴边,还未说出口,南淮又说:“你放心好了,我不敢死的,也不想自毁容貌。我这么漂亮的脸,我哪里舍得。”
云裳:
这满屋子的少年,似乎只有南淮一个愿意搭理他。别的不是面如死灰就是一脸惊惧,云裳满心不解,只能问他:“我叫云裳,为什么我们都被关在了这里?”
南淮只是说:“你会知道的。”
云裳想,早知道是那样,他还不如永远都不知道。
除了他,屋里还有另外两个少年是和他一样新来的。一个叫宜州,一个叫子明。
其他少年不肯说,就连南淮都打着哑谜,他们三个新来的只能忐忑不安地等着。
直到宜州被带走。
直到宜州奄奄一息地回来。
一句话,叫云裳和子明如坠冰窖。
杜良是个面容俊朗,一身阳刚正气的少年,满腹才华,为人清正。如果不是遭到了这等事,他会成为国之栋梁。
这一屋子的少年,无一平庸之辈,不然也不会通过庐文书院的考验。
可如今,他们都被关在这个小屋子里,作着困兽之斗。
他们是待宰的羔羊,他们是砧板的鱼肉。
宜州身上的伤口还在渗血,云裳心生不忍:“谁能替他包扎一下?他会死的!”
没有人回答,他们自身难保,就算同病相怜,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南淮说:“我有药。”
“南淮!”南淮一说话,几名少年就忍不住出声。
这种情况下,药何等珍贵?他留着自己用就好了,何必给将死之人?
不是他们心狠,只是他们都看得出,宜州伤的太重,就算救回来,在这阴冷的环境下也活不久了。
云裳看出,南淮似乎在少年们心中地位很高。
南淮不语,只是把药瓶拿出来。
宜州无法动弹,云裳便替他拿药。接药的时候云裳手一顿,他看见了南淮手臂上的伤痕。
那药无论如何都接不过了。
“你的伤……”云裳涩然。
他也很需要这药罢?
“无妨,死不了。”南淮无所谓道,“他舍不得我死,大不了,我再问他讨一瓶。”
云裳不知道南淮口中的“他”是谁,但宜州伤成那样,他顾不得这许多。
他接过药瓶,为宜州上了药。
晚间有人来送饭。少年们默默起身去拿。南淮没有动,他靠在墙上,始终维持着那样一个姿势,似乎起不来。
云裳本想给南淮带一份,但南淮的人缘很好,不少少年都把吃的分给他。云裳便拿了两份,一点一点地去喂宜州。
南淮看着他:“你很善良。”
在这么危险的地方,还肯照顾一个陌生人。
云裳低声:“我读的是圣贤书,岂能做袖手旁观事。”
南淮那双比女子还漂亮的眼睛微微垂下:“愿你日后还能如此说。”
云裳迟疑地盯着他的腿:“你……”
南淮不在意地笑笑:“被打折了。”
何等轻描淡写。
云裳呼吸一滞。
把一个人的腿生生打折,那该是多大的痛苦。
其余少年脸上都流露出不忍的神色。他们知道南淮的腿是为何而折。
徐州位于南方,天气湿冷,夜里更是寒气侵袭。少年们没有被褥,相互依偎着报团取暖。
子明害怕地缩在云裳身侧:“云哥哥,我们不会有事的罢?”
在场的新人只有他们三,宜州如今重伤,子明只敢找云裳说话。
他年纪小,只有十三岁,但很聪明,在他那个小村子,是家喻户晓的神童。
子明的眼睛很水灵,脸上透着稚气,眼里藏着不安。
云裳摸了摸他的头,一片迷茫:“我也不知道啊……”
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又会面对什么。
所有知道的都不肯说。
他内心同样不安,但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有心思去安慰别人。
“这是我爷爷给我求来的平安符,护了我好多次。”云裳摘下平安符,戴到子明的手腕上,“神仙会保佑你,那样你就不怕了。”
爷爷送给他的平安符,他当然舍不得,可如果能够宽慰别人,那送出去也是值得的。
子明满眼的感激:“谢谢云哥哥!”
得了平安符的子明更依赖他了:“云哥哥,我睡不着。”
“睡不着?那我们就玩玩游戏。”这种环境云裳也难以入眠,他想着该如何打发这漫漫长夜,“我们来对诗好不好?”
“好啊。”子明像是被激起了斗志,“以前在学堂里的时候,可没人能斗过我呢。”
云裳起了个头:“潮落江平未有风,扁舟共济与君同。”
子明接得极快:“时时引领望天末,何处青山是越中。”
云裳的才学不必多说,子明也是天资聪颖,二人对了许久都没有停歇。
两人这么一来一往,难分胜负。在场的无不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之士,听他们在这斗诗,都被激起了斗志,纷纷加入到战局中。
无聊的日子里似乎多了点乐趣。
少年们个个胸中有丘壑,对的慷慨激昂。这长久的折磨下被消磨的烈性与志气,似乎又重燃了起来。
每个人都不凡,而云裳又格外厉害。到了最后,竟隐隐有一群人对战他一人之势。
云裳丝毫没有应接不暇的感觉,他抛了句:“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
这句足够偏,少年们凝眉思索,搜肠刮肚,谁也对不出来下句。
“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一直不出声的南淮忽然开口,云裳望去,只见黑暗里的少年抬着头,仿佛也在望着他。
四目相对,如遇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