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不是应该,就亲吻一事,给秦辞一个解释?
程温仰躺在床上,将灯摁灭。
漆黑的视野里,思绪渐渐理性。
他好像不知不觉间做了很了不得的事。
程温抬臂懊丧地挡住眼睛,思绪在去客厅和秦辞解释,跟睡觉两件事上纠结片刻。
最终鸵鸟心态地躺在床上闭了眼。
在异界里,还是养精蓄锐,恢复精神最重要。程温心想,才不是因为不知道从何说起。
意识渐渐沉眠。
睡梦里,他似乎见到了秦辞,又似乎是另一个人。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
意识沉沉浮浮,应该是睡着了的。
一直到天光大亮的时刻,程温睁开双眼。
——————
白鸢站在一片漆黑的空间里,周围有很多人说话。
是方言,混杂着不标准的普通话。
太多太多的声音,大大小小,老人孩子的都有。
听不懂,也听不清。
像被异界刻意地屏蔽掉语义,只留给她喧嚣的虚有其表的热闹。
她看不见自己的手。伸出去摸,像是有什么液态一样的东西穿透而过,令她分不清是自己所处空间的黑暗还是她视线致盲。
她试着往前去走。
像瞎子一样,双手摸索探着路,缓慢地前进着。
从始至终,除了液态一般的手感外,再没有其他的触觉。
在她行走间,那些声音像游鱼,忽隐忽现地穿梭,离开,远去。
速度与她的走动毫不匹配。
白鸢果断地停下来静立,发现不是错觉。
似乎从她移动的那时起,帷幕便被拉开一样。哪怕她现在待在原地,一大片的液体仍旧从她身体穿过。
仿佛迎面撞破了许多斑驳的彩色泡沫。
为什么是彩色的,她不知道。
感官很奇妙地互通,体表仿佛爬满了视觉神经,那些细小的末梢搜集到信息反馈给她,令她大脑里形成这种意象。
冲击力不大,但被浸湿的感觉并不好受。
白鸢用手交叉在身前去挡,感觉自己像在海里,不断地下沉。
这样的通感令她些许困惑。
横向的潮湿,竟能对标纵向的沉没。
直到她察觉到自己呼吸不畅,才明白沉溺感从何而来。
意识开始慌乱,但好在呼吸不畅并不是窒息。
她试探地往旁边走了几步,想要找到不被液体冲击的地方。
没等她找到,潮水一般的声音似乎便已经到了尽头。
远去,消失,渺无音讯。
胸腔里重新能够充盈足够的氧气,同时视线里出现一处微光。
有形状的微光。
白鸢看着,后退了一步。
她对这只散发着微弱光芒的、无神的眼睛,发自本能地感到不详。
但她的退步没能远离眼睛。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逼近,眼睛的来势不容阻挡,也不容拒绝。
白鸢转头欲跑,却发现黑暗消亡的速度更快。
像被扔进染色车间的白布,未名的黑暗迅速褪去后,周围开始显露出光怪陆离的景象。
面前是一颗巨大的古树。
树冠撑起一整片天空,大大小小的、比人还壮硕的果实在枝桠上挂得满满当当。
树枝被压得倾低,似乎抬手一跳便能触及。
白鸢立在当场,表情不受控制地展现出巨大的惶恐。
那些半透明的,硅胶一样质地的果实里,孕育着一个个扭曲挣扎的人形。
他们像被困在里面,用尽全身力气抓挠着隔离的薄膜。
呐喊求救的表情,被映得清清楚楚。
与活人的唯一区别,是虽然拥有生动的表情、逼真的躯干,但胸腔不会起伏,肢体也没有动作。
白鸢忽然觉得,用“孕育”来形容所见到的震撼场景,是不准确的。
那不是孕育,而是一个个,数以万计,致人死地的活棺。
将鲜活的生命,硬生生凝结在活着的某一刻。
而那只无神的,散发微光的巨眼,浑然一体地生长在古树主干上。
苍老的眼皮,漫布着难以想象的褶皱。
然大睁的眼睛,又令它显得精神矍铄。
它弯成月牙一样的弧度,恶意地注视着面前的小人。
“说出你的愿望吧,孩子。”眼睛发出粗哑的声音,蕴含久远时间的质感。
传入耳膜,似乎都能透过音色看到它身体内部密密麻麻的年轮。
“我希望……”白鸢感到自己唇齿不受控制地开合。
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愿望就要被勾至表面,蔓延到唇舌之间。
大脑飞速运转,死马当活马医地使用了道具【聆音】。
“……我希望能活着摆脱异界。”她听到自己口齿间吐露出未尽的话。
老树上笑眯眯的巨眼忽然一僵,眼皮一垂,恶狠狠地盯着白鸢,树枝上的果实威慑似地晃动。
白鸢知道自己赌对了。
声音被隔绝,她没有落入眼睛的陷阱。
尽管,也没有完全逃离。
一分钟的时间,生死相关的六十秒。
她能做些什么?
等等。
【聆音】的使用只能是玩家对玩家,被她使用成功的那个人,是谁?
回想来到这个奇异空间之前的场景,似乎是入夜,她躺在床上……
隔壁房间的秦辞和程温!
不确定是他们两人之中的谁,白鸢将两个人的名字都呼唤了一遍。
“秦辞!程温!帮个忙,能到房间里把我叫醒吗?”
她大声说着,等待回音,或者梦境破裂。
然时间一秒、两秒、三秒……在心里数到十下,白鸢渐渐感到不妙。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能被使用成功的道具,却听不到那边的声音。
是因为联络的人已经入睡,还是外界的声音与她的并不互通?
老树遮天蔽日的枝叶,莫非还有膈音的功效?
正在她思考时,于她左侧三米的硕果剧烈摇晃。
一串咕噜声响在耳畔,像是口腔里含着什么东西,说出的话发音模糊。
这动静让她些许怔愣。
她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拼命向她传递信息的硕果。
牢笼一样的半透明果皮内,浑浊的果肉里,包裹着一张熟悉的人脸。
白鸢看着那人努力贴在薄膜上的唇形,艰难地辨识出他想要传递的话。
聆音时效结束,那人用力地拍着果皮,比着唇形,看上去声嘶力竭一般地同她说:
“快走!!”
来不及犹疑,白鸢闭上双眼,朝着那人提示的方位冲去。
——————
秦辞不在客厅。
程温从床上坐起,视线通过未关的房门能将客厅看得七七八八。
原本坐在餐桌旁的青年,不见了人影。
这个认知令他心头略有些慌乱地一跳。
几乎是立刻,他下床将房屋内的所有房间转了个遍。
视线的盲区,诸如门的背面,能装下成人的橱柜,都一一检查。
就连最不可能的,白鸢的房间,程温也兀自开门,进去将能藏人的地方仔细看了看。
干净利落的动作里,藏着连他自己都不觉的心惊肉跳。
唯恐这层布一掀开,里头藏着青年蜷缩的尸体。
没有人。
心跳一声快过一声。
程温提着刀,满身的煞气。
拉开房门,准备将村子翻个底朝天。
然刚一迈步,就撞了个正着。
“痛……”秦辞提着个塑料袋,另一只手揉了揉撞痛的鼻梁。
正要讨个道理,感知先一步察觉到程温的不对劲,吃痛含泪的眼睛肃然一凛,跟着竖起浑身的软刺,戒备地看向四周。
从来没有怀疑过,这样的煞气,会不会威胁到他自己。
手被拉住,秦辞看向男人,不明所以他满身的煞气怎的忽然收起。
方才还是一副要砍人的架势,现在连刀都放回了个人空间,看向他的眼神,好似都带着似有若无脉脉温情。
一定是他看错了吧?
怎么出去“借”个菜的功夫,这人忽然就变了个样?
“怎么了?”秦辞有些莫名。
熬了通宵的脑袋转得不是很快,片刻后才想到某种可能。
他在担忧自己。
试探着找寻程温忧心的原因,秦辞怀疑地问道:“做噩梦了?”
“……没有。”
牵着秦辞的手有些僵硬,程温也很难理清自己行为的源头。
大概,是因为闭眼之前青年的态度微妙,使他睁眼后不见他身影,会下意识地害怕他不在?
应该不会这么矫情吧……
程温收回手。
半掩着面,轻声咳了咳。
掩什么面啊,秦辞心想,口罩戴着呢。
“去哪了?”他听到男人问。
秦辞好笑地将手中拎着的塑料袋提高,放到程温面前晃了晃。
“看见没?糖,面粉,肉,还有搜罗来的一些酵母粉。”
他进屋将袋子放到桌上,一边将东西拿出来整理,一边说着:“我看这间房里设备挺齐全的,今早上想做些面包来吃。”
秦辞转头看程温一眼,“起这么早?外头好些人还在睡呢。”
不光外头,屋子里也有人没醒呢。
想到刚才闯进白鸢的房间,程温忽地反应过来,看向秦辞,用眼神同他打了个预防针。
“好像出事了。”
二人推开门,一齐进入白鸢的房间。
床上的少女似乎陷入梦魇,眉头紧皱,却始终不醒。
“这是怎么了?”秦辞略有些惊奇地看着这个改头换面的房间,“她这里怎么这么乱?”
程温不想提自己忧心间不管不顾的行动,撇开头一笔带过。
“或许是她习惯不好……”
栽赃嫁祸的事,干起来得心应手。
秦辞哦了一声,快步到白鸢身旁,将人推了推。
“醒醒!”他顿了顿,接着喊道,“快醒醒!习惯不好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