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温还想要拒绝。
他最长时间在异界里连着熬过三个通宵,再守一晚不会有多少问题。
但看秦辞坚持,便腿不是腿手不是手地坐过去躺下。
秦辞在他坐过来时起身给他让出空间,好得以方便睡到里面。
见程温脱下鞋袜躺到床上,薄被僵硬地一卷,眼睛跟着就要闭上。
说睡就睡啊?秦辞心想,这么听话?
他俯身过去,两手大胆地撑在他肩膀两侧,居高临下地笑着看他,不出意外见到陡然射出视线的鹰眸,瞬间锁定在自己身上。
“还早呢。”秦辞笑道,“这就睡了?不用做点什么?”
程温:……
睡也是你说的,不睡也是你说的。究竟是睡还是不睡,给个准话。
男人的眼神里透露出这样的信息,秦辞眉眼温和,欣喜于他未推拒自己的亲近。
“之前不是聊到问题了吗?再说,现在这么早……”
又想起男人昨夜始终未眠,顿了顿,语气带上说不清道不明的诱哄,“再多陪陪我,嗯?”
尾音用鼻腔发出,调扬起,性感得让人下腹收紧。
薄被只搭在腹部,没有封住程温线条流畅有力的手臂。
这样寂静的环境,令他心动之人与他距离仅在俯仰之间。
比任何色彩都美丽的,浅淡又明亮的灰瞳,柔柔地注视着他。
上下扑闪的睫毛,是诱捕猎物的绝佳利器。
微勾的唇角,那抹朱色,石榴一般地水润。
程温失神地抬起手,捧住他的下颌,再顺着耳垂,一连摸到他后颈。
青年眼神微眯,像被摩挲下巴的无害奶猫。
撑在他右侧的手,不安分地爬到他面颊,抚摸到耳后,食指一带,将口罩的耳挂拨了下来。
程温由着他做出这举动。
左侧柱着的秦辞小臂,像要将他囿于咫尺方寸。
然他不需要这类禁锢。
程温空闲的那只手,手肘后移,支起半个身子。
瞬间仰起的动作令二人距离突破性地拉近。
秦辞微微讶异,后颈的手一使力,他没有抗拒,顺着力道垂低,无比接近那张牵引他心神的,冷俊面容。
零距离。
唇上传来的柔软,像是亘古不变,筑起外围坚冷冰砖的雪山,终于消融出一条嫩绿芽黄的暖春小道,向他传达隐秘的邀请。
秦辞顺势攀上那暖意,就着开拓出的勃勃生机,毫不吝啬分享自己怀抱的温度。
相拥。舔舐。轻咬。
而后天旋地转,身位互换。
短暂地分离,程温看向秦辞的墨眸,压抑着极深的浓烈情绪。
那一豆深不见底的黑色,像含括了塞进躯体内部的,所有复杂的、或斑斓或晦暗的、或渴求或理性的,纠结的情感。
那些丧失了姓名,徒留下千丝万缕轻浅痕迹的情啊爱啊,令这个似乎永远不会动摇的男人,在触及到太阳一般的炽热后,涌上铺天盖地的悲伤。
他闭了眼,头埋在青年颈侧。
用力到微颤的手臂,传到秦辞身上的力气,却意外地很轻。
全部的情绪在心头缠绕,收紧。
如同被无形之手扼住命脉,压抑得喘不过气。
最终,化为喉头滚出来的一声呜咽。
“……我好想你。”
沙哑的嗓音,眷恋至极。
对抗着身体本能的僵硬,秦辞眸光一暗。
手自然地抚上程温肩胛,轻力拍了拍。
他转过眼,目光移上程温耳垂,唇瓣轻启,又倏而抿紧。
望着单调积灰的水泥天花板,秦辞尽可能保持着语调的温柔。
“我也是。”他清清浅浅地说。
门锁开启的响动,惊动了两个人。
白鸢打着哈欠路过,又突然退回到秦辞和程温的卧室门口。
为了清楚听到外头的动静,门没有关掩。
头发略微散乱的少女揉了揉双眼,站在门口,看着齐齐坐在桌旁的两人,懒懒地打了个招呼。
“还没睡呢?我起来喝口水。”
桌旁的两人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喝完水躺回床上,白鸢意识混沌地想起第一次经过时看到的画面。
相拥交叠的两个人……或许是看花眼了吧。
不同与隔壁卧房的睡梦深沉,坐在桌旁的秦辞和程温,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秦辞别开眼看着地面,心里的情绪不如程温一般激荡。
反倒如潭水一样幽深,酝酿着不为人知的心思。
“那个新人……咳咳。”程温开口,嗓音已经恢复往常,清冷,如弦扣响,让秦辞忍不住去听。
他绝口不提方才的失态,也没留意到秦辞遮掩得不够妥帖的小情绪。
眼神看着墙角,手下意识地提拉上口罩。
“他可能不是新人,所以才会被葛李二人有意识地降低存在感。”
秦辞配合他回应,“这样啊。”
思绪乱成一团,完全没有顺着程温的引线思考的意向。
程温自顾自地将分析全盘托出,似乎只要说的话够多,就能将方才的尴尬刷新到记忆后头。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根据以往,再怎么镇定的新人,见过足以三观震裂的事情后,都会在心里留下恐惧的种子。”
“这是人之常情。会下意识地避讳,可能致使灵异事件的标志符号。”
“尤其是在挖坟过后,听着葛李二人的陈词,他显得很镇静。”
“一般的新人,做不到这样的素质。可以合理推测,他对这类事件接受迅速的另一个原因。”
“大概率他经历过几次任务,刻意伪装的新人。”
“所以才会不自乱阵脚。甚至很有头脑地,抛弃不可靠的队长,跟从看上去并无恶意的葛李二人组。”
一长串话,想到似乎没有解释葛李二人帮着转移众人视线的原因,稍稍梳理思路,程温淡声补充道:
“至于葛李二人为什么会帮他吸引大家的目光,我推测,那个叫李轩的新人,已经同葛李两人坦白,并且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所以才需要暂时将他从众人视线里移除,断掉他人探知出关窍引路,因觊觎【豁免权】而犯下无可挽回的罪恶。
程温吸一口气,将视线落到秦辞脸上。
灰眸暗暗,全无思考迹象。
察觉到视线,青年转过头,沉吟着问他,似乎方才眼睛里的那片阴霾,源自于角度背光。
“那有没有可能是因为那个新人,李轩,才是葛李二人口中的尸体?”
秦辞没什么心情地撑着头,说着不经大脑的话,引着程温不停歇地向他说明。
就好像这样做,在这一刻,面前男人磁性的嗓音,将全为他而发出。
卑劣地,从细枝末节里,宣告占有。
将欲念,埋藏在心底。
“不会的。虽然经验不多,李轩还没学会怎样管理表情……”程温为自己倒了杯水,饮尽后看了眼秦辞,从一次性纸杯袋内拿出个新杯子,倒完水端到秦辞桌前。
“谢谢。”秦辞一手端过纸杯,凉水。入喉过后,总算从沼泽一般越陷越深的思绪里脱离些许。
“……虽然李轩表情管理不善,令他显得些许突兀,但他们打闹到一半时抬头看到我们,那一瞬间表情上的惊诧,是不作伪的。”
“我也有留意到,李轩神情里难以言说的部分。”
“之后葛李二人的行为,其实也是有意识地塑造了你说的那个可能性。”
“因为他们表现出的,一副有隐藏禁忌,不能言明不能揭示的模样,反而能误导一些玩家,将李轩与尸体联系在一起,从而避开往李轩身上探究。”
“连葛李这两个领头发现禁忌的人,都没有动手去解决李轩,甚至和他走得同之前一样近。”
“一些玩家就会兴起这样一个念头:只要把李轩看成普通人一样相处,就不会踩雷。”
“当然……”程温顿了顿,似乎发现自己没有留悬念引导秦辞思考,变成了不合格的老师,神情有些微妙。
停歇一会,纠结出结果。反正已经说了大半,索性全部说完。
“如果信任葛李二人的人品和判断的话,鉴于他们没留下详细线索指明,只是让我们防备可能的玩家,暂时看来,应该是不到时候不会现出危机的那类。”
“留意一下行动异常的玩家,最近一段时间,应该不会有太大风险。”
“否则葛胖子起初,不应该掩饰。”
音调微平,却比抑扬顿挫,更令秦辞听得专注。
“说这么多,累了吗?”秦辞重新恢复温温柔柔的视线,替他自客厅倒了水,递到他跟前。
杯子握在手里,秦辞复又联想到旖旎。
想他当初拍过一部宫斗的戏码,一杯水的量,够他仰面淋出诱人的曲线,用流水强调出喉结,搭配表情,上演一出勾人戏码。
只是他没有这么做。
无法确定程温心里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自己。
怎样的诱哄吸引,都变得乏力。
索然无味。
“去睡觉吧。我守夜。”
秦辞站起身,在程温的目光下向客厅走去。
几步路的距离,走到门后他回过头,才想起来一般,对程温笑了笑,“晚安。”
“……晚安。”
门没有合上。
程温坐到床边,看着青年端坐在桌旁的背影,不解地皱了皱眉。
他为什么要离那么远,而不是坐在自己床畔?
是因为自己……亲……过之后,冷落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