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面在耳机男的揭底下失去平衡,孟若昭的计划被全盘打乱。
根据梦境中的某些线索推断,这次的多人任务和“谁是卧底”的游戏很像,在无法确定自己身份是平民还是卧底的前提下,陈词需要尽可能地委婉,并从其他人隐晦的指代中判断自己线索,是和大多数一样,还是单独一份。
每名玩家第一件事,理应确定自己身份。
而将线索底牌明示,是无视规则的可耻行径。一旦卧底确定平民的线索,他会用谎言鱼目混珠,与真正的平民在话术上再找不出区别。
当然,以上只是秦辞的推断。副本的实质内容尚未明晰,仅从已有的线索和恶意深度考虑,最坏的结果便是卧底游戏——玩家之间非对称相互对抗,猜疑和误杀的几率显著增高,很符合异界的恶趣味。
和普通卧底游戏不同的地方是,任务中行差池错的代价极大,是真正要命的。因此其他人都很谨慎,大多数时间沉默,观察,自行判断。
耳机男却不按套路出牌。
将关键节点直言道出,虽然打破了僵局,但对非兔子玩家并不友好。
尽管车身上的四个大字被及时阻止,没有完全爆出,但从他前一句话尤其点明兔子来看,聪明人都能猜到这四个字与兔子有关。
由于玩家只能看到别人的玩偶身份,在兔子玩家的眼里,一众玩偶中,应该是没有兔子的。就算能够通过座位确定其他玩家身份,但无从找出证据对应,兔子玩家只需假报其他人的位置,就会出现真假难辨的僵局。
这种僵局秦辞遇到过。队伍里心狠手辣之人,会利落地将二者一并祛除。在座都是老玩家,不会想不到这种情况。
为了不让自己成为被兔子拖累,被队友抛弃的“幸运儿”,大有可能先下手,铤而走险采取别的措施。
比如说,将水搅浑。
这么一来,他们找到兔子的机会相当渺茫。共享的线索可能被造假,而伪造线索的人掌控信息主权,一旦他的判断失误,将连累团体,导致无人生还。如果兔子玩家是NPC扮演的话。
因此,耳机男的这句话,有向兔子玩家通风报信的嫌疑。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难道他的任务,是隐藏兔子?
秦辞将耳机男全程的神态变化收之眼底。忠实憨厚的面相,被喝止也没有太多别的情绪,像是一无所觉,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话会给局面带来怎样的影响。
然而可能吗?能从副本里活着出来的人,会心思简单?秦辞暗自给耳机男贴上可疑的标签。
火光啪嗒炸了一下,一阵晃动。
本就无法凝神思索,分了三成注意力在环境上的秦辞惊得思路一断,身体猛然后仰,很快调整状态,恢复成正常坐姿。
孟若昭敛眸静思,对他的反应见怪不怪。众人之中,有个脑袋突然转向秦辞,盯着他看了很久。是大眼袋。
“不如……”孟若昭语气温吞,视线越过人身扫向山壁,“各位先去把这个山体查探一遍?顺便,没看过白卡上任务提示的,自己找机会瞧上一眼。”
说到这喉头吟出一声骄哼,慵懒的双眸眼尾高挑,毫不避讳地落在耳机男身上,声音很冷。
“省得搞不清楚状况,拖了大家后腿。”
她在“清楚”和“后腿”两个词上面咬了重音。
玩家们没有意见,各自起身散去。
空腔十分巨大,大概有四个足球场拼凑出来的面积。地面很平,没有障碍物,显得非常空旷。
山壁微斜,倾斜角度小,抬头上望到明暗边界,才能看出些许收束的迹象。不知道整体是呈倒三角状,还是同钟罩形态相近,以圆弧封顶。
所有玩家都避免与其他人过于接近。秦辞回头看了眼,何渡与孟若昭两个人相邻,虽然彼此保持很远距离,但还是无法让人消除疑心。
毕竟他们二人的穿着,和情侣装太像。
秦辞缓慢贴近了山壁。他走路的姿势不自然,腿是软的,使不上力气。所幸裤腿直筒,宽大,应该不会暴露太多。
山壁十分贴合自然的生态,阴湿的环境下沁了水珠,间或有不成股的水流,显得很润。手碰上去湿滑,略有些黏腻。放到鼻下一嗅,泥土混着化学物质的气味,像甲醛,微酸,但不太一样,似乎还掺杂几分咸涩。
这水应该是不能喝的。虽然众人没有提及,但白卡给予的五天期限,其实是夸大了。他们还需要面对一个险境——没有任何食物和饮用水。
秦辞环顾四周,确定没人注意自己这边,在身体与山壁的遮挡下拿出白卡。卡面上的提示有点奇怪,不是预想的身份牌,或者直接像梦境里一样点明杀死兔子,而是两个字——犬舌。
若是往身份方向猜测,秦辞的卡面无疑昭示犬玩偶。然几次经验下来,秦辞有八成把握,在此答案的前提下,异界会直接给出“犬”或者“犬玩偶”,断不会只用部位指代。
其中必定有其他含义。
就秦辞所知,犬舌的作用是调节体温。由于汗腺不发达,舌头成为了犬类重要的散热器官。相比于人来说,犬舌的味蕾分布少,味觉迟钝,散热的功能较味觉而言效用更大。
这是秦辞的第一想法,白卡的提示暗指热量。而山体内唯一的热量来源,就是最中心处的火堆。顺着该想法递进,秦辞的任务要求或许能从火堆中窥见一斑。
第二种思路,他想到了犬舌的颜色。根据颜色,可以判断犬类的健康情况。大部分健康状态的犬舌呈淡红色,偏白、赤红、黄色都是亚健康及病情象征。
但还有一类特殊品种的狗,松狮犬,舌头呈黑色。
黑色,暗。
秦辞手覆在山壁上,依靠外物减缓自身颤栗。远离火堆的影子缩成等身大小,眼睛部位的光圈正儿八经地勾勒出人眼轮廓,对比先前的凶恶,显得有些瑟瑟。
垂下手,将腿并拢些许。不透光的黑影自脚底蔓延,秦辞虚着眼看,的确有几分像舌头的意象,舌尖上舔着有两个孔洞的圆形物体。
突然,孔洞的光亮熄灭,巨大的黑暗将秦辞包裹。
秦辞大骇,头脑空白,颤抖得腿弯几欲下跪,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自心神俱疲中梳理线索,秦辞回过头,一个身影站在火堆旁观察,碰巧与自己处在同一直线。
不是黑暗,是别人的影子。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站在他人的影子底下,秦辞有一种呼吸不畅的感觉。他赶忙走出黑影笼罩范围,重新沐浴光亮,轻微的窒息感才渐渐消弥。
几次深呼吸,再次同应激创伤对抗,争夺身体主控权。秦辞发现,他刚才的推理违背了一个大的前提,完全是天马行空地发散,与梦境背景毫不相干。
尽管成功发现了思维上的歧路,但他的状态实在是太差了,很难精确地将线索关联起来,纠准为正确的思路。
忽然轰响。一条螺旋石道从山壁内部挪出,直通向上,消失在黑暗深处。
猝不及防的震动惊到了好几名玩家,秦辞环视一圈,正好见到孟若昭收起手上的武器。
众人纷纷向石道靠近。秦辞有意走得慢,落在最后。一是慢下来走路会自然一点,第二,他想看看其他人的反应。
石道很窄,一人宽度,只能排成长队往上,有护栏。
有玩家已经动身探上石道,未收回的武器砍上石道栏杆,不留半点痕迹。
很坚固。人力不可拆。
孟若昭用她的烟斗敲了敲,声响沉钝,与预备区的反馈音色相差无几。她一手抱胸,空着的手支起摩挲下巴,问:“这怎么回事?谁碰到了机关?”
没人应声。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孟若昭沉吟片刻,又一字不动问了一遍。
她话音刚落,大眼袋站了出来。
但他不是承认,而是伸手一指,虚点着大汉的鼻尖。
大汉的反应也很夸张,他当即惊得往后一个大跳,退出一米多远,面色不敢置信,“你他娘的指我干嘛?我啥都没动!”
大眼袋没理他,收回手,瞪着死鱼眼看向孟若昭。
两人眼神交汇好一会儿,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孟若昭冲着众人招了招手,“过去说。”率先走向火堆。
走的时候,大眼袋吊在队伍最末。一只手背在身后招了招,一个透明的东西飞速从黑暗里沿着通道窜下来,回到大眼袋掌心。
它的速度非常之快,动态视力一般的人根本发现不了。那东西窜过去时,身体轮廓边缘处的光线折射,变化极其细微。
众人又回到火堆。估算时间从散去再到聚集约莫一个小时。
这一次众人围坐得距离火光更近,影子的头部彻底与顶部黑暗融合,从高处往下俯视乍一看像一朵黑色的花,中间的八名玩家组成花蕾。
“说吧,怎么回事。”
听到孟若昭的话,大眼袋转过头盯着大汉,眼神警惕。
“他刚刚,在跟自己影子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