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秦辞多想，白光绽在眼前，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又回到了山体空腔。
理智占据上风，环境的冲击没有给思维带来太大阻力，秦辞深呼吸，被口罩过滤的空气有一股轻浅的沉木香味，凝神静心。
山壁，火光，螺旋通道，他们两次上行，都脱离不了这个环境，如同困兽挣扎，于事无补。
孟若昭仰头环视一周，自顾自地向前走出几步，吸口烟，“不对劲啊。”
大家都知道不对劲，但都没有学她的样子仰头，去探查她究竟是发现了哪里不对劲。
这个女人太会利用思维惯性，上一秒还在做别的事情，或者诱导他人专注于某一事情，下一秒猝不及防地出手，收割人命。
因此没人在她的暗示下去关注其他地方，首先提防的，就是孟若昭。
自打石门消失，他们来到这里起，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确保自己的安全距离内没有他人妨碍，以留出闪躲的空间。除了秦辞和程温以外，其他玩家两两散开很远。
孟若昭神色寡淡，呼出一口白烟，“有个好消息，我们不是在原地踏步，而是上来了一层。”
“几成把握？”
问话的是何渡，他的站姿有些讲究，是一种随时可以发力，左右闪避或者前后俯冲的状态。
“十成。职业原因，我的空间记忆力与构造力都是一流水准。”一边说，一边目光扫向众人，似乎是为了增强可信度，孟若昭接着解释道：“抵达第二层时环境就已经出现变化，但太微弱，我不能妄下定论。到了这层之后，再与第一层对比，差距就很明显了。”
“虽然山体倾斜的坡度一致，但头顶明暗交汇的光圈位置，在我脑中的坐标系内，整体内缩了一个单位。”
她没有说谎。秦辞观察到孟若昭眉眼间情绪虽然内敛，但细微之处仍流露出对自己专业素养的自信与傲气。
“现在内鬼已经剔除，可以正式开始进行多人任务。大家一齐汇集线索，才能得出确切信息。”她将烟斗别在腰上，掌心凭空变出一张纸条，“虽然姐姐我心狠手辣，但也不是随手滥杀之人。刚才那名耳机小哥并不无辜，我推开门的时候，得到了一张线索纸条。”
有人反驳道：“那第一层的大汉呢？”
孟若昭展示纸条的动作一顿，看向发声者。这个人起初在她的意识里并无印象，但略一回想，相关的信息纷至沓来。
轮流述说线索时，他是言明“座椅套上有画”的男人。
男人的面相不普通。一般不会在人心中留下印象的人，外貌极其平凡，没有特点，没有棱角，但他不是。
他的鼻梁很高，英挺，独这一点，就不会让人轻易忘记。
降低存在感类的道具，除非使用者主动解除，或是精神力超过阈值的玩家能够发现外，只有攻击等难以令潜意识忽略的行为，才会致使道具失效。
高鼻梁显然是主动解除了道具状态。多人空间的对话也在道具作用范畴内，否则在他回答“座椅套上有画”时就会被孟若昭记住。
将自身从众人视野中淡化，确实能够最大限度地保障性命，而此时高鼻梁解除道具效果的动机，孟若昭心中也有数——这本就是她正在做的事，齐心协力找出任务真相。
“我说过，随手试试，是意外。”她不喜欢麻烦，同样的话解释第二遍已是底线，“我替他促成他要的结果，队伍里留下异心之人没有好处。况且他人死没死尚且未知。”
“还有，”她顿了顿，看向大眼袋，话里有话道：“我讨厌麻烦，不要给我制造多余信息，能不说谎，就最好不要。否则，我保留杀人这一最终解决手段。”
孟若昭的话里暗指大眼袋说谎，秦辞稍一思考，就明白了原委。
她应该是一个任务次数很高的玩家，不仅是实战能力，还有线索判断的直觉上面都相当厉害。那是感知力与异界任务磨合获得的潜意识技能，源自经验，或者天赋。
以至于她能在信息不足的条件下，一眼看出，大眼袋在说谎——第一层的山洞里，那句指控大汉同影子对话的说辞，是谎言。
如若不是秦辞当时受桎于心理创伤，也应该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异常。大汉隐晦承认确有人同影子说话，但不是自己时，大眼袋低头不语的微动作中，暗含一丝困惑。
不是困惑大汉的反驳，而是困惑于他竟然会顺着自己的话说。
明明那只是他为了搅浑水而使的不光彩伎俩。
纸条上的信息可以造假，要凝聚人心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异界的恶意又显现出来，在孟若昭揭示山洞层数下，有一个关于任务要求的可能性瞬间拔得头筹。
极大可能，他们需要打开所有的门通往顶层。
出于对程温的信任，秦辞仰头专注地看向头顶黑暗，隐隐感觉到一种隐秘的呼唤，就像梦境里观望那片洁白的云彩一样。
洁白与黑暗联系在一起，显得有些荒谬。
秦辞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自己的直觉，他不是在异界中富有经验的人，至于天赋……能顺利活下三个任务，甚至其中一个任务里除他之外无人生还，或许是有那么一丁点天赋的存在。
然而理性上，他更倾向于另一种思维——逆向思维。
副本提供的线索和环境都相当诡异。对于眼前出现的门，人们的惯性思维就是打开门，通行。这在抽象意义上与他们完成任务有相似之处，都是做了一件事，得到想要的结果，很容易将二者混为一谈。
但假如，有没有可能，异界是在刻意误导呢？
比如说，表面上是要上行，实际上，往下走才是出路。
就像秦辞经历的第一个副本。他想了很久都没明白自己当时究竟触发了什么机制，偶然的一个瞬间，突然了悟。
是逆向思维。
因为说出“太晚了”那句话的人是在作恶，甚至他是否属于人类的范畴暂待商榷，所以正确的答案是，夜间行动才能避免邪祟侵袭，获得真正安全。
这样一来，大汉千方百计制造玩家对自身的怀疑，企图留在第一层的原因也有了解释。
他或许已经找到下行的路。
但猜测毕竟是猜测，没有更多的线索佐证。
秦辞肯定不是唯一一个有这种猜测的人，问题就在于无法实证，如果假设成立，大汉一定隐瞒了重要线索。
所以大家的倾向，首先关注的，都是第一种想法。毕竟梦境里车辆行驶的方向，似乎也是一种上行的暗示。就算桥梁塌断，不能抵达终点，但当时站在桥上，自下方吹来的风中，确也能让人感到死亡的压力。
那么现在有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门打开的方式。
大汉死亡存疑，暂不分析，而耳机男遇害与石门声响同时发生，这说明至少有一种开门的方法能够获得公证——
杀人。
因此就算孟若昭主动共享信息，玩家们也很难轻易付诸信任。她的目的可能不是表面上的齐心协力，而是在为自己动手制造机会。
从众人的沉默中，孟若昭品出些许戒备。她沉吟片刻，说起了自己的分析。
“大家都不表态，那我就先说几点，各位听听看。”
“从梦境里车身上的‘杀死兔子’可以推断，这是任务中的一个节点。由于不能确认自己身份，我们发言都很保守，只有耳机小哥，他表现出了异常。”
“所以从一开始，我的目标就是他。”
孟若昭认为，耳机男之所以爆出兔子线索，是因为他身为潜入玩家群体的NPC，看到的字意与玩家不一样，拿的任务也与众人不同，很可能有相关提示，比如说，他是知道自己身份的。
直言兔子目的是试探玩家们的反应，来获得有利于自己的信息。
倘若玩家的任务不是杀死兔子，而是杀死其他动物，他自爆兔子无伤大雅，不会受到阻止。反之，不但能猜到玩家的任务，还能以卧底的身份，打入玩家内部。
几近无成本的赌徒行为。
只是过于冒进，反而引火烧身，惹来孟若昭的怀疑。
随后的推理与秦辞相仿，将种种可能性一一言明，最后总结道：
“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找出另一种开门的方式。如果对我不放心，或者在这一层中我非自保前提下出手杀人，你们大可以在第四层里，拿我当祭品。”
“就算我再强大，也不至于一挑四吧？”
“可以。但我有一个疑惑。”何渡似乎认同了孟若昭的说法，三好学生一般举起手，礼貌发言。没人规定举手才能说话，这种自持的礼节同他穿着的书生气很般配，显得整个人文儒谦逊。
“有没有可能，上行空间只是异界留给我们的容错机会，没有杀死正确的兔子，就会一路通往高层。一旦容错的次数耗尽，所有人都将面临任务失败。而如果成功，我们或许会去往另一个地方。”
他的逻辑很顺，很有道理。
但反驳的声音却一样斩钉截铁。
“没可能。”
“不可能。”
两道声音同时发出，孟若昭看向秦辞，眉梢一挑，目光中几分欣赏，“帅哥你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