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口罩的青年眉眼不改温和,依旧能让人感到柔软,但在下半张脸的黑色布料映衬下,孟若昭却从中错觉般地窥探到几分同他身旁青年肖似的锋芒。
温和与冷淡,分别呈现在这两个青年身上,竟好似水与冰同源,互相沾染了对方气息。
秦辞的声音从口罩中传出,坚定又自信,字正腔圆的咬词令人听着很是舒心,“因为这样的设定,会出现纰漏。要知道,异界的目的,从来不是让我们避开陷阱,它所有平衡规则的制定,都在极大程度地挑起人性恶意。”
很难想象,这是仅完成三次任务的玩家能够总结出来的经验。
孟若昭不知他任务次数,只以为他经历丰富,观察透彻,鼓了鼓掌赞道:“不错。”
“所以恶意程度越大,越接近任务真相。”孟若昭眸光深沉地补充道。
倏而想到什么一顿,看向山体中心处的火堆,“不如诸位顺便配合一下,我们回到醒来时的大致位置,再详细谈谈线索?”
这自然不是多此一举。线索缺失的条件下,每一个细节都值得深敲探究。回到梦醒时分的位置,说不定能触发当时疏忽的线索。
她话中目的明确,大家都有经验,不须深想便能明白用心,于是自发走向火堆。
行走间大眼袋和高鼻梁与众人离着大段距离,仿佛临时结成一个二人团体。
彤红的光芒渲染着光圈内的色调,暖色,然看着摇曳不定的火焰,秦辞却能感觉到皮肉间散发的冷意。
湿冷。像要浸透骨髓。
坐在火堆旁,背后的影子似乎不像第一层时那样夸张地巨大,缩小了几分,眼洞的光亮一眨不眨地注视众人,秦辞莫名觉得它在恶意地笑。
由于初时八人围成的圆圈缺少两人,为重现当时情景分别在大眼袋左右留出空位,整体看上去好似他一个人被集体孤立。
圈子围得很大,两人间隔约有五六米的距离。鉴于之前已经展示过纸条,孟若昭没有轮流传阅,只清声念出上面的信息:
【它不甘心为自己的过错赎罪,走向歧路,终被裁决。】
“姑且算是判决书?我认为这是在提示我们耳机小哥的身份,所以将他剔除应该是没有错的。”孟若昭念完,问程温,“酷哥,你也拿到了线索纸条吧?大家联合起来才能……”
话未说完察觉到什么一般戛然收音,猛地盯着大眼袋,看得他面色一滞。
秦辞的视线广角一直留意着所有人,在孟若昭说话前后,大眼袋表面上并没有什么出格举动。
为掩饰自己的余光,秦辞同一时刻转过头,跟随孟若昭的眼神看去,从大眼袋的脸色中窥见一丝计划败露的慌乱,显然他刚才正准备做点什么。
“怎么,要找死?”孟若昭眸光凛凛,已然带了杀气。
话虽凶狠,武器却一直没有现身。从先前数次出手来看,以她的速度一秒之内就能发动攻击,但现下细观她神情,不像打着出其不意的算盘,而是不准备武力交锋。
口头警告,是因为孟若昭依然给大眼袋留了解释的余地。
高鼻梁站出来替大眼袋打圆场,直言道:“我们无法信任你。”
他的目光在孟若昭与何渡两个人之间逡巡,“你们两人认识,联合对我们而言没有保障,弊大于利。就算你耍了花招,到时候也不是四对一的较量,而是三对二。”
出乎意料地,听完这句话,孟若昭没有干脆承认,也没有直接反驳,而是看向何渡,眼神中闪过一丝探究。
这种夹在目光里的审视秦辞太熟悉了,他几乎立马就猜到事情缘由。
何渡与她的视线相碰一秒便避开,他看着高鼻梁,澄清道:“你误会了,我与她并不认识,先前种种是下意识的举动,只因她同我的一位好友相仿。”
犹豫几秒,何渡接着说道:“我也没想到,异界里竟会有人碰巧和我服装风格相像。”
他的犹豫透露着对自己话语的疑惑与怀疑。两名穿着几近情侣装的陌生男女玩家恰好处于同一个副本中,概率得有多小?是巧合?
不仅难以说服他自己,也难以说服孟若昭。
孟若昭眉眼间的杀气虽收敛许多,但锋锐犹存,一声“哦”千娇百媚又危机四伏,“不认识吗?之前种种细节,你故意接近,同大家展现出对我的熟稔与支持,难道不是为了在此刻按定我俩相识?”
她眉梢极其危险地一挑,语调带着蛊惑,“难不成,还有更深的阴谋?”
何渡不答,眼神落在孟若昭手上,身子绷紧,随时准备应对危机。
然而话锋一转,孟若昭蓦地调侃一句,“好友?女朋友?”
突如其来的,类似于搭讪撩拨的问话令何渡绷紧的身子变得僵硬,他没有放松戒备,不应答,但表情微妙,这种反应与直接承认也差不大多。
见此,孟若昭脸上出现若有所思的神色。
秦辞平白从她的反应中察觉到几分端倪,孟若昭对何渡很可能也是有印象的。
她通过这种玩笑类的问话,借此观察何渡的反应,是否与自己记忆中的那人性格一致。
如果是,事情就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思考并未持续太久,孟若昭看着众人,询问道:“你们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
高鼻梁没有回话。大眼袋皱了皱眉。
她转而望向程温,过一会儿见得不到什么回答后,又看向秦辞。
虽然秦辞对于程温的感受并不十分清楚,在这种似曾相识的感受里,秦辞更为被动。他对程温的所有印象都被彻底抹除,是从蛛丝马迹中推理出,彼此间或许曾经存在一段共同回忆。
但他知道问题的答案。孟若昭与程温的经历相似,却不一样。
程温不说话,秦辞自然不会替他作答,他的立场与程温统一,无条件地信任对方选择。
没有得到回应,孟若昭慢悠悠地抿一下烟嘴。动作间不显悠闲淡定,像是揣着心事,说的话半真半假,藏着用意,“以前做任务的时候,遇到过一位前辈。”
“那时候我虽然经历了几次副本,但直觉方面仍旧与新人无异。前辈教给我他的经验,并和我说了一种类似于现在的情形。”
“可以确认的是这种现象虽然罕见,但在玩家群体间发生的次数不唯一。我们无从探知原因,至于风险程度,得看个人。”
“或许等哪一天你们在副本里,碰见一个明显陌生,行为性格间却刚好能与记忆重叠的人时,就知道这种感觉了。”
大眼袋与高鼻梁对视片刻,高鼻梁点了点头。两人同意暂时合作,与众人齐心商讨。
话题又回到程温身上的线索纸条。
如果不是孟若昭主动说明第一个将门打开的人会获得一张纸条线索,秦辞是不知道程温还另外持有线索的。
之前在鬼屋里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会透露信息,但只是结论,不告知全部。秦辞想,或许是因为程温还未从纸条内容推测出最终结果,所以才没有让自己知晓。
又或者,见过纸条上的线索后,程温猜到了一些信息,这些信息或许有不利倾向,让他在第一时间决定隐瞒。
秦辞不喜欢稀薄的参与感,只能靠猜去揣摩对方用意。虽然共同经历过生死危机,他们两人的关系是要比在座其他人更为亲密的,但这不代表不会因为隐瞒产生怀疑。
秦辞不是需要别人一味保护的雏鸟,只能消化队友扳碎嚼烂了喂进嘴里的信息。
他注重个人价值的体现,也更信任自己的分析。
程温没什么表情,拿出与孟若昭手里大小相仿的纸条,没有给众人展示,也同样不传阅,只朗声念出:
【强壮成就它的力量,力量支撑它的权势,权势却令它腐朽,在罪恶中堕落。】
似乎不习惯于人前发言,程温语速很快,带着轻微的敷衍和不耐。
不同于孟若昭线索上的判决,程温获得的信息更像是阐述因果。
两条线索都点明“它”有罪,这个“它”指的是兔子,还是别的什么?如果按照孟若昭对线索的分析,两条线索里的“它”分别对应耳机男和大汉的判词,那么为什么身为玩家的大汉,与NPC耳机男一样有罪?
正当众人静思时,孟若昭突然朝着大眼袋开口:“我记得在第一层说线索的时候,八个人里只说了七个。本来你是轮到最后陈述的,但被耳机小哥打乱,暂时终止。”
“现在为表公平,不如你现在将之前轮空的线索补上吧,随便一个都行,不重复,不说谎。”
这时候旧事重提先前的计划实在有些突兀,没人会在乎实用不大的线索。孟若昭是个精明的女人,不应该做无用之事。秦辞停下无意识轻点地面的指尖,转头去看大眼袋。
对方缄默,视线落在火堆,神色无波,像没听到。
孟若昭双眸危险地一眯,但没出声提醒,静静等着。
一直到某个节点,大眼袋的神色骤然一松,回神见众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微有些怔忪,随即恢复坦然。
他指着火堆,阐明方才出神的缘由:“我用了道具探查,发现这东西底下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