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孟若昭止住准备起身查探火堆的玩家动作，将先前的问题再次重复了一遍。
大眼袋神色几分困惑，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但仍老老实实地说了一句：“桥面上有诡异的风。”
孟若昭没有解释用意，点头应声“好”后率先走向火堆。
与其他几人打着探查的主意向火堆靠近不同，秦辞虽然没有脱离群体行为引来关注，但他动作间并不积极，心思大半放在孟若昭两次察觉大眼袋的道具一事上。
不，或许是三次。
回想第一层时他们两人目光相觑，或许那时候孟若昭就察觉到大眼袋使用了道具。
之所以排除当时两人私谈，使用【聆音】的可能，是因为这道具有一个弊端。
效用中说明的降低存在感，在实际使用时，倘若双方中有人处于被人注意的状态，存在感的降幅几近于无。
总结起来就是，只有当双方都不被人关注的时候使用该道具，才能完全发挥出效果，不被人注意。
否则，在其他人的眼里，【聆音】双方的面部表情都会变得呆滞，一眼便能看出道具的使用痕迹。
孟若昭第二次发现大眼袋使用道具时，态度不善，显然那个道具的作用会对孟若昭产生威胁。
对于威胁到生命的东西，任务经验丰富，是有可能产生这类直觉的。
但第一次和第三次就完全说不过去。
大部分玩家的道具使用，除非自己表露痕迹，否则使用时无声无息，轻易不会被他人发现。
而大眼袋却好似完全暴露在孟若昭眼皮底下，如同被摄像头无死角地全方位监控。
这无疑是孟若昭道具的作用。再警惕一点，很有可能他们所有人，一旦使用非隐蔽类道具，都会被孟若昭查探到。
如果孟若昭是滥杀型玩家，她将会是秦辞异界以来遇到的史无前例的劲敌。
火堆很快被扑灭，众人盯着柴棍，黑暗的环境中，木棍交错的间隙里，露出的地面隐隐有深浅不一的痕迹。
这痕迹在火焰照耀下是没有的，摆明了只能暗中察看。
所以当初在第一层时，将火光熄灭后，不应该一无所获。那里的线索很有可能被他人利用道具隐瞒。
隐瞒的人最好是大汉。如果别有用心的人仍藏在他们队伍，情况就麻烦了。
秦辞站立的位置视线通畅，足以将火堆下的细节看得清清楚楚。随着柴棍被人一根根挪开，一行镌刻在地面的字迹显现出来。
【牠目视众人，一一点名。它自恃美丽，将追捧奴役。】
见到这行字迹，众人反应不一，大多数思考，唯独秦辞，猝不及防惊出一身冷汗。
这两句话，他听过不下十次。
异界中出现的线索与现实生活联动，令秦辞汗毛悚然立起，不可避免地猜忌两个世界之间的关系。
以往的副本里，总有明显异常之处，令人得以划清现实与异界的界限。
但这一次，异界里的任务，却出现了现实世界的歌词。
因为太过奇怪，以至于让人难以置信，秦辞在见到字迹的几秒内，第一反应是有人又使用了道具，伪造出一份线索。
几秒种后，被理性否决。这种一眼就会被人揭穿的破绽，没有伪装的必要。
所以是真的线索。异界与现实世界信息交汇。哪怕是幻境中，也不会出现如此明确的，直指现实生活的信息。
秦辞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猜想，他感觉两个世界像在逐渐融合一样。
等他思维游走一周，回过神来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孟若昭在黑暗中吞云吐雾，白烟像幽灵一样自她唇齿钻出，“看帅哥这反应，是想到了什么别的信息？”
她语气不咸不淡，却暗含不容人忽略的气场，仿佛一旦秦辞拒绝回答，下一秒就会翻脸攻击。
秦辞环视一圈，除了程温一如既往地淡漠外，所有人的神情都带着探究——没有一个人对这句歌词熟悉，从而产生其他联想。
这令秦辞有种奇异的不安。
他压下心中糟糕的猜想，问众人：“没人听过吗？这是一句歌词。”
歌词？孟若昭不置可否，昂了昂下巴示意秦辞，“记得完整曲词吗？唱出来听听。”
秦辞当然记得。
不光是因为这首歌在一年前发行时爆火，还因为歌曲的创作者，是他的朋友。
歌的名字叫《荒诞童话》，曲调走的暗黑怪诞风，前奏高潮以及结尾处都是造语，没有确切含义，是他朋友自创的语言发音。
造语歌词方面，朋友下了功夫，研究了拉丁语，英语，葡萄牙语等多国语言韵律，如同唱诗一般朗朗上口。听感类同梵文，虽与宗教无关，却能让人在精神放松中，感受到一丝神圣。
犹如祷词。
在当时引发了不少著名唱作自媒体的翻唱风潮。
但还有一种解读，同样风靡评论区。半数人认为，他们听到的造语歌词不是祷告，而是哀悼。
秦辞后来因此问过朋友，他创作时候的心路历程，朋友笑而不语，并不相告。
现在回想，秦辞甚至不能确定，朋友与异界有没有联系。
前奏与结尾处的造语声音低哑，如同很多人窃窃私语，在空旷有回音的房间密谋。高潮的造语嘹亮，混着和声，令人第一遍就影响深刻。
隐瞒了自己与歌曲作者之间的关系，秦辞大体将《荒诞童话》的风格与特点介绍一二。造语的内容发音他记不准确，想来也不比具备句意的歌词来得重要。未免造成干扰，秦辞详细描述了一下造语部分带给人的感觉，并哼出无词曲调后，轻声浅唱汉语歌词部分。
所幸他在声乐方面虽没有天赋，但KTV麦霸的水准还是有的，不至于跑调，为众人耳朵提供魔音洗礼。
青年的歌声与他的咬字一样悦耳，令人听得入神，也听得代入。
【沉睡的烈火，祭祀掠夺的光明
暗淡的眼睛，锁定污浊痕迹
它们躬起身，颤栗，颂祷不存在的经
一切无可挽回地通向死境
牠目视众人，一一点名
它自恃美丽，将追捧奴役
它盲目追从，蛮剥弱者华衣
它被爱背弃，促成罪恶回禀
它自闭耳目，遮掩虚假平静
它见证始末，无动于衷至尘埃落定
它苟且软弱，发誓自己未曾看清
它疯狂妒忌，企图再次嗜血欢庆
……
荒诞闹剧，重归为零
祂执掌生死，看得尽兴】
在其他人深不可测的目光中，秦辞唱完了全曲。
很长一段时间没人说话。
秦辞内心忐忑。
他感觉这与他在游乐园鬼屋里的画像上，见到俞舒白的眼睛一样。这一次副本的恶意，明晃晃地落到了他的头上。
秦辞一点都不希望自己特异于他人。他会在特殊中迷失对自身的判断。这种特殊不但会令队友警惕，也在同时侵蚀着秦辞自己的内心防线。
还好接下来被打破的沉默让他松了口气。
“这首歌我应该听过。耳熟。”
孟若昭嘬着烟斗，猛地吸入一大口烟，呼出的白色像积雨云一样厚。
秦辞看出她心中难以纾解的不安，显然她同自己一样，想到了不妙的关窍。
但现在不是思考大局的时候。
在关忧世界的去向之前，他们首先要保障自己性命。
女人皱着眉，冷静问他：“很久以前听的。具体歌词没认真记过，你不唱我半点印象都没有。能保证一字不差吗？”
秦辞点头应声“能”，浅色的眸子略有些黯然。
不知道是为现实世界的宿命忧心，还是想起了当初朋友歌曲走红后，他激动地请自己吃饭的笑颜。
网络流量更新换代太快，没人能一直独占鳌头，让作品始终留在观众心中。
快节奏的时代，遗忘也同样迅速。
再怎么大红大紫，荣耀终究会过去。
不知道朋友在远方，还会不会露出像当时走红一样纯粹的笑容。
“这里面有九个他。”孟若昭食指轻点着烟杆，敏锐地发现关键，“梦里车上，加上司机一共九个人，十有八九线索就是歌词了。等找到另一种开门方法，去往上层也能够验证。”
秦辞出口解释，点明“牠”“它”“祂”之间的区别。
孟若昭的神情显得凝重。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
“好消息是从你说的歌词来看，两句一组，正好七层。而我们八个人，总有一个能活着出去。”
这其实不算是好消息。反而令众人彼此间矛盾对立。虽然是最坏的结果，但没人不想活着出去。为了能在最坏的情况下保证自己的生命，随时都要提防队友，为自己留一条退路。
“坏消息是，这么看来，除了七个小动物与恶魔以外，还存在着一个……神？所以是祂来判定我们有无罪恶？”
骤然出现的人物令整个任务更加变得迷雾茫茫。
“那个神，有没有可能是司机？”黑暗中看不大真切，秦辞不知道高鼻梁说话时，一闪而逝的紧张是不是因为自己看晃了眼，“你们还记得吗？在第一层时，大汉拿出的白卡上，写着‘小熊’。”
“幻境道具必须有一成虚假，所以他的卡面内容很可能与熊相关，甚至他就是当时车上的熊玩偶。而从车上下来后，熊玩偶对司机使用了蛮力要挟。会不会就是因为他的冒犯，才被审判为罪恶。”
在他说完后，秦辞确定自己并没有看晃眼。
高鼻梁的喉结肉眼可见地滑动一下。
他是真的在紧张。
他为什么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