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异世界里，这个字是忌讳。
然而新人们有意避开不去思考的威胁突然被堂而皇之地放上台面，寂静的环境中，只有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快，不绝于耳。
“这个……”陈悦颤抖地伸出手指，又蓦地克制收回握成拳头，似乎微末的牵连都将带来不幸，“是……活的吗？”
活的？这个形容词太不贴切，甚至有几分好笑。
吴俊强哈哈笑了两声，“妹子，鬼哪有活的，都是死了的，只不过会动会杀人而已。”
会杀人。
陈悦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其他人的表情也好看不到哪去。
卢文温和地看向她，语气中带着安抚，“放心，新人任务里的鬼怪一般不会有太大威胁。实在害怕的话，我们会陪着你。如果任务中不包含阻拦鬼怪，由其他人出手，不算任务失败。”
陈悦松了一口气，一脸感激地看向卢文。
这个男人西装革履，戴着富有学识气息的黑框眼镜，整个人打扮得斯文又绅士。虽然颜值不比秦辞和程温俊俏，但在对待女性方面，与他接近似乎会更加可靠。
“捉鬼游戏？角色扮演？鬼屋？”卢文看着程温的卡面，思索着说出几个关键词，“你的话，想必心里有数，不用我们帮忙分析了吧？”
“鬼”这个提示，比之“小黄”和“月光”更加抽象，而且更危险可怖。
程温没理会，兀自把白卡收进口袋。他的坐姿十分随意，单手放在支起的右膝上，另一只手撑在曲起的左腿后头。
尽管从秦辞的角度来看，一览无余左手上空无一物，却总给人一种他手握武器，能随时从中抽出一柄刀来的错觉。
突如其来的声音，像是整点时巨大又古老的摆钟发出的鸣响，带着历史的厚重感传入众人耳中。
同一时间，浓雾如海水一般汹涌而入，即刻将玩家吞没。
这里是一个游乐园。
秦辞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服务人员免费发放的地图，转身向围栏外面看。
暗青色的浓雾从外面将游乐园严丝合缝地包裹，秦辞朝围栏踏出几步，与预备区的浓雾不同，暗沉的颜色向接近它的人散发着致命的危险信号。
秦辞从绿化带中折了枝叶，没有受到工作人员的阻拦。他尽可能地向围栏贴近，手里的枝叶试探着往外伸出。
衣领突然被人往后一提，秦辞受力踉跄着后退，听见熟悉的声音严肃中带着微喘，“不要命了？”
程温对上一双猫一般受了惊吓微缩的双瞳，调整了自己的喘息，没什么好气地说道：“想死的话，完成任务后随你。”
现在不行。
秦辞听出了他话里暗藏的讯息，在任务完成之前，新人的死亡会对老玩家造成或多或少的损失。或许会提高任务难度？
但他现在更在意另一件事。这个男人的速度，以及悄无声息的脚步。
“你在哪看到的？”秦辞打量着面前的人。
他胸膛已经如常起伏，完全看不出剧烈运动后的影响，发梢和风衣上都沾了水汽。秦辞记得自己不远处便有个加湿器，距离大概二十米的样子，但当时在附近并没有看到这人。
游乐园的天气似乎是炎夏，不管是工作人员还是游客都是一副清凉的夏日装扮。随处可见的加湿器也被开到了最大功率，白色高杆上的水汽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像玩家们这样的秋装长袖显得格格不入，一眼就能注意到。
光是跑过去沾染的水汽量不该能凝结成滴，秦辞猜测他当时或许正在加湿器附近观察，距离太远且从后方看过来，才会误认为自己在自寻死路。
程温这时候注意到秦辞手里的枝条，知道闹了个乌龙，也没有多说的意向。他眸色晦暗地看了秦辞一眼，沿路朝着来时返回。
天空与现实世界不同，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青色，光线却足以让人分辨昼夜时间。只是除了亮度以外，并不具备可以辨识季节的温度。
程温抬手触了触左胸，胸腔内的跳动规律又寻常。然而在十几秒前，他不经意瞥到秦辞试图与浓雾接触时，那一瞬间的感受与反应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反常。有异。不对劲。
理性告诉他应该呆在原地，感性却占了上风飞一般地赶过去阻拦。
程温揉了揉眉心，那时候的爆发速度是多少？十二米每秒？十五米每秒？
每经历一个副本都会微弱地强化玩家的基础属性，这是他的第八次任务，按理来说他的速度不应该达到如此水平。
更何况他一惯独善其身，何时有了多管闲事的毛病？
心里默默将秦辞标识成戒备，他转过身，看向一无所觉跟在自己身后的人，恶声恶气地喝止：“跟着我干什么？”
“同路。”秦辞扬了扬手里的地图，位于西面的鬼屋被他用指甲掐出一个印子。
鬼屋的主题是“月光宝盒”，与秦辞的任务提示沾了关系。程温这一趟也是打着去鬼屋四周探查的想法，同路的说辞没有任何破绽。
但也只是没有破绽。是事实还是借口，定义的权力掌握在听者手中。
被那双清浅的灰色眼眸注视着，程温心跳不受控制地跃动几拍。这种感觉在之前秦辞看着自己报出姓名时也曾有过，从情感上来说，是被称作……心动？
尽管感触相当陌生，但他知道自己的认知与事实不会偏差太大。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状态。不同于一见钟情，它更像是把故事断章取义，掐去头尾的结论只会让人感到荒谬。
骨节分明的手掩住下半张脸，程温长呼出一口气，问道：“我们以前认识？”
男人的眉头微微蹙起，在记忆里翻找相关痕迹。
秦辞下意识咽下喉间正要否认的短句，他仔细看着男人的眉眼，意味不明地回答：“或许。”
游乐园的门口位于东南方向，距离西区的鬼屋有很长一段路程。
游览车又一次从二人面前开过，车窗前的标示牌明码标价：“五元一人，招手即停”。
作为经历过数次任务的老玩家，程温清楚地知道即便身上没有任何现金，与任务无关的金钱交易依旧会被判定为成功执行。
也就是说，玩家的行动不受货币限制。饭店、交通、娱乐场所等等，所有付费设施都会对玩家敞开大门，免除一切费用。
程温无意向秦辞说明。他有自己的路线安排和线索搜集手段，新人如果想走捷径从他身上获得信息，就打错主意了。
对于从他人身上汲取养分的菟丝子，他会掐断它不自量力根茎。
身后亦步亦趋的脚步声渐渐远离，程温步伐放缓，在走与停之间犹豫。
秦辞的脚步声很有辨识度，在触及地面的时候会刻意放轻，脚掌落下的声响微弱又从容，同他清透的眼睛一样，像猫。
程温不喜欢猫。那种自傲又任性的小东西只会消耗他的耐心，他不清楚自己对秦辞的宽容从何而来，在找到答案之前却先一步明白了它意味着什么。
他需要做出选择，或是了断或是认同，不能犹豫，越早越好。
最终他转过身，看着还未满人的游览车在秦辞招手下往路边停靠。
身量高大的青年快步走到司机面前，微躬下身低头与司机交流。潮牌的牛仔外套在他行动间露出些许腰线，程温垂眸，指尖拂过耳后，确认口罩完好地戴在脸上，不会被人看到自己的表情。
“在等我？”秦辞意外地发现男人停在原地，他跨大几步赶过去，慷慨地分享自己打听到的情报，“现在是十二点二十三分，任务期限的七天是七天整168个小时，按分秒界定？”
男人声音低沉，好一会才应声嗯。
过于平常的回应，且漫不经心。仿佛问题和答案都跟他毫无干系，其中的信息量于他早已是掌中之物。他思索的与在意的，都与此无关。
“怎么了？”秦辞从男人的沉默中觉察出几分异常。
这个人的态度与他的行动不完全相符，哪怕选择留在原地等待自己同行，他也没有把自己当成队友的意向。他释放的善意与疏离成正比，给人的感觉压抑又矛盾，尤其是此刻——秦辞攥紧了手心里的地图，他感觉到了危险。
“我给的答案，你信？”
男人的眼神将秦辞牢牢锁定，像在看猎物，又像在辨识别的什么。
“为什么不信？”秦辞余光留意着周围的环境，如有意外他可以随时找到掩体躲开男人的攻击，“你会害我？”
避而不答，还说谎。这句反问除了拖延时间没有任何价值。
程温看着灰瞳青年貌似真诚的眼神，只读出了伪装。
意料之中的谜底。没有什么或许，他根本不认识自己。
程温深深看他一眼，转过身离开大道，独自踏上一条小路。
这条路的方向与鬼屋南辕北辙，再以同路为由跟随就太牵强了。而且，秦辞毫不怀疑地肯定，如果他再敢纠缠着跟上去的话，这个人藏起来的刀刃一定会染上自己的血。
秦辞眯了眯眼，所以他说的“认识”，并不是指朋友关系……吗？
本来还想互换情报，就算他有所隐瞒也没关系，自己总能从他的反应中窥见端倪，得到想要的答案。现在看来，这个人比他想的还要难打交道。
秦辞仰头，靠在树上闭目思考。
连半点瑕疵都无法容忍的关系……难道是，恋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