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备区是玩家开局前的临时据点,玩家们并不是一开始就凭空出现,而是有序地从浓雾中跨了进来。
秦辞回忆自己刚进入预备区的情景。
他不是第一个到来的新人,也不是最后一个。但新人们到来的间隔不会太长,人齐之后,地面上会显现出各自的影子。
有意思的是,在新人陆续进来时,老玩家中只有卢文出声安抚新人的情绪。在后来的说明里,也是他一个人总揽全局。除却中间穿着痞气的老玩家想要动手打人的这一插曲,大多数情况下,另外三人都没什么表示。既不补充说明引导新人,也不在卢文表明老玩家们“有限善良”时撇开自身或提出反驳。
就好像卢文可以全权代表老玩家的立场,或者说,卢文正是老玩家们一致推选出来的引导员。
这其中的信息量可就大了。
他们是在什么时候达成的一致?是曾经就是并肩作战的队友,还是在新人玩家到来前,预备区也给老玩家们预留过交流的时间?
秦辞更偏向于后者。
不管是一开始四名老玩家的位置,还是在阻拦混混动手打人时的行动,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们之间没有任何默契。
至少那名女性玩家并不确定卢文会出手阻拦,所以才会在同一时间以眼神警告。她确信自己的警告能够使对方让步,这是源自于强大实力的自信。
所以按照能力划分,从强到弱大概是女性玩家,卢文,混混。戴黑口罩的没什么反应,无法从中判断他的强弱。可以确定的是,他对新人和老玩家的态度都是如出一辙的漠视,像匹不合群的孤狼。
另外,卢文介绍的信息点实在是太少了。他只挑出了新人玩家会首先感到疑惑的地方进行说明,比如“这里是哪里”,“身上突然出现的白卡是什么”,“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而对于其他新人玩家应该知道的重点,比如“玩家之间能否自相残杀”,“完成任务的过程需要注意什么”,“老玩家相较于新人玩家的优势”等等,只字未提。
这不是“善良”应有的表态。
面对颠覆认知的诡异场面,很少有人能保持镇定的、理性的思维。卢文正是利用了这种困境中的慌乱,来引导新人玩家的思维方向。
他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可靠的、值得信任的朋友,却丝毫不提自己的强大之处,从而麻痹新人玩家,隐藏自己带来的威胁。
但是——秦辞指尖无序地轻点着地面——在进入预备区之前,他正在练习新接的古装剧本。其中有一幕打戏需要用到刀剑,他拿着道具面对镜子反复演练着武打动作,然后一跨步,进入了预备区。
他手里紧紧握着的道具并没有被带来这里。
而老玩家中,手表、大金链、弓箭、口罩,这些物品的价值和作用,想必远不止表面那么简单。
基于游戏的假拟,它们或许类似于游戏装备,能够提供不一样的助力。
至于眼镜这种与衣服性质相同的必需品,从新人中也有人戴着眼镜这一点来看,或许能够被正常带入异界,但也不能排除卢文的眼镜是种伪装的可能。
这样一分析,卢文询问的那句“美瞳”藏满了心机。他在模糊新人玩家对此的判断,假做不知游戏装备与日常用品的区别,从而让新人忽略能够被带入异界物品的划分界线,令原本有迹可循的规律在疑云中遍布随机性,并使突兀的游戏装备在这种随机性作用下显得平平无奇。
再出于游戏平衡的猜想,老玩家的任务难度应该远超过新人。既然以卢文为代表的老玩家对新人不怀好意,那么任务无法被抢夺的真实性,就值得推敲了。
秦辞整理了目前获取到的信息,并不将其中的险恶用心揭破。且不说新人玩家能否在撕破脸后与老玩家们对抗,至少老玩家的存在说明了新人并不是必死的局面。
卢文没有在意对方的审视。聪明人嘛,疑心重很正常。
“那么大家把各自的白卡展示出来吧。白卡上的提示只是起到线索的作用,具体的任务需要自己去探究。”
“开局之后大家会被随机分散,我提议展示各自的白卡线索也是出于这种顾虑。有能力的尽量多记一下其他人的提示,如果在异界发现了类似的线索再进行信息共享。”
“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分析任务提示。开局以后,你们可以先去寻找自己任务的线索,也可以寻找队友结伴而行,这个过程新人一般不会有什么危险。搜集完线索后,我们在视线所及的最高处附近集合,都没有意见吧?”
在他说话间,新人们已经把各自的白卡正面朝上放在身前。待他询问,陈悦小幅度地举起了手,“为什么不直接在摩天轮这里集合呢?”
“摩天轮”是陈悦白卡上的任务提示,其他几个新人的分别是“小黄”、“水上乐园”、“糖葫芦”、“失物招领”和“月光”。
“虽然从其中几个任务提示来看这次的地点与游乐园相关,但按照以往的经验,我们的开局地点未必就是游乐园内。”卢文顿了一下,似乎在思索该不该透露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这样吧,如果异界中有摩天轮的话,就在摩天轮下集合。”
陈悦的手还没有放下,她微皱着眉轻轻咬了咬下唇,整个人看起来柔软又脆弱,“那为什么不指明时间呢?比如在日落前集合。”
陶乐乐偏头看了眼自己身旁的女子,她跪坐得很端正,长裙掐出腰身,低胸的V领恰到好处地泻出几缕春光,长长的睫毛似乎因为困惑眨啊眨地,浑身都散发着独属于女性的魅力。
真漂亮啊。
陶乐乐默默地将自己盘起的腿收了收,没个正形的背也悄悄挺了挺。
“无法指定。”说话的是那名女性老玩家,她穿着利落干练,身后背着一张短弓。没人看清楚她从哪里拿出的白卡,但当白嫩的手掌离开地面,露出的赫然是与卢文一模一样的卡面。
“无法确定距离,我们不清楚赶到集合点需要多长时间。”面对几个新人震撼的目光,她淡淡说明道:“多人任务,电影院。我的名字是俞舒白。”
俞舒白停顿片刻,目光似要将陈悦看穿,“一句来自老玩家的忠告,不要想着依靠任何人。”
空气短暂地凝滞,陈悦尴尬地笑了笑,薄红染上双颊。
“吴俊强。”凝滞被混混玩家痞里痞气地打破,脖子上的大金链泛着廉价的金光,他像电影里的赌王一样浑不在意地将自己的白卡甩落在地,“多人任务,电影院。”
在惯性的作用下,那张白卡一路滑行,刚巧撞歪了陶乐乐的白卡。陶乐乐有心开玩笑想说“碰”,脑海里一闪而过对方凶狠的眼神,顿时偃旗息鼓没了胆子。
“为什么会有多人任务?”
“你们果然是一伙的!”
两道声音来自两个方向,卢文看向年轻人,一如既往微笑着回答:“随机。”
这次的回答十分简洁,钱源的质疑被他无视过去,他指了指其中的几张卡面,“目前看来,信息模糊的是‘小黄’和‘月光’,其他的提示或是点明了地点,或是点明了物件,都有迹可循。”
“信息明确的就按照提示搜寻线索,信息模糊的或许需要发散思维。‘小黄’看上去是个名字,但不能只局限于姓名,它也有可能是个故事,或者一个游戏。”
卢文的眼里流转着神秘莫测的光,似乎勾扯出什么记忆,“至于‘月光’,就更朦胧了。它是具体的还是抽象的?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是可以留存的往事,亦或者,一场梦境?”
他眼里的光芒还未消退,脸上的表情莫名令人发寒,明明微笑的弧度没有丝毫变化。他就这样盯着秦辞,说不清是赞赏还是讥嘲地道:“其实新人任务都不会太难,会根据新人的能力进行难易安排。从任务提示来看,秦辞,你或许是天选之子。”
这是威胁?心理施压?
分析“小黄”时还有模有样,轮到自己就说了一堆跟没说一样的废话,刻意避重就轻提高游戏难度。
秦辞毫无波动地把卢文的话当屁放了。他下巴朝黑口罩的位置昂了昂,“这位呢?不说话?”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到黑口罩身上。十名玩家中,只有他还未展示白卡。
额前的碎发下是一双鹰眸,尽管帅气的眉眼以及遮掩的口罩都很贴合时下明星的出行形象,但没人会把他们混淆一谈。
他坐在那里,周身的气势有如从武侠小说里走出来的剑客。收鞘时不显山水,出刀时锋芒毕露。
冒然的打扰已经令刀锋展露寸许,他喉结微动,极具压迫力的目光逼视秦辞,“想听什么?”
“想听什么都可以?”秦辞迎上黑口罩的目光,不强势也不避让,“随我说?”
是“随我说”而不是“随我问”。后者是基于答案目的的请求,前者则是上位者的发号施令。
无利益的前提下,没人会选择屈从。
气氛一触即发。
卢文极有兴致地笑笑,吴俊强也两眼放光一副恨不得见血的模样,几个新人玩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俞舒白皱了皱眉,就在她要叫停这场男人间的争端时,刀锋蓦地收回了鞘中。
“程温。”男人的声音沉稳平和,无怒无威。他从风衣内侧口袋里拿出白卡,落棋一样抵在地上发出脆响。
排列整齐的淡银色数字七中央,一个漂亮的艺术字牢牢抓住了所有人的眼球。
——“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