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叩柴门密令至
三更梆子响过,水粉斋后堂的窗棂被极轻地叩了三下。雪嫣红正伏在案前调试新制的“琥珀凝香”唇脂,闻言指尖微顿,吹熄案头烛火,只留一盏琉璃羊角灯,光晕如豆。
推门而入的是慕容云海,玄色劲装外罩着件寻常棉袍,面上依旧覆着那副银丝面具,唯有双瞳在昏暗中亮如寒星。他身后还跟着个黑衣劲卫,捧着个长条形的紫檀木匣。
“可是有急事?”雪嫣红见他行色匆匆,不由蹙眉。自上次“晓霞妆”风波后,两人虽仍有联络,却多是通过烟雨阁的暗线,如此深夜密会实属罕见。
慕容云海将木匣置于桌上,沉声道:“边关八百里加急,北狄三十万大军已越过阴山,前锋营直逼雁门关。主帅飞鸽传书,需即刻知晓敌军在‘黑风口’的布防图,那是我军迂回包抄的唯一要道。”
他打开木匣,里面并非兵书战策,而是一卷泛黄的桑皮纸,上面用朱笔勾勒着险峻的山川地势。雪嫣红凑近一看,只见图中黑风口处画着密密麻麻的营帐标识,旁注写着“敌左营囤粮,右营驻骑兵,中军帐依山而建”。
“这图……是如何得来的?”她心中一惊,北狄布防素来严密,能绘出如此详尽的地图,必是冒了极大风险。
“烟雨阁死士扮成马商,混入关外酒肆,用了三日三夜才探得。”慕容云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如今官道盘查甚严,明面上的信使根本无法出城。宫里的眼线也传来消息,淑妃一党已盯上所有往来于京城与边关的商队,怕是早有防备。”
雪嫣红指尖划过地图上的黑风口,忽然想起一事:“我曾听父亲说过,早年有画师能在扇面、帕子上绘制微缩地图,遇水不化。只是寻常纸墨易被搜查,若能将图绘在不易察觉的物事上……”
慕容云海抬眸看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你是说……水粉斋的胭脂水粉?”
“正是。”雪嫣红走到妆架前,取下一排烧制精美的粉饼盒,“北地女子盛行‘酒晕妆’,面色如醉酒般绯红,需用色重的胭脂粉饼反复晕染。我若制一批特制的‘酒晕妆’粉饼,将地图绘于粉饼内侧,外用寻常胭脂遮盖,再混在送往边关军眷的妆奁里,或许能瞒天过海。”
她拿起一枚圆形粉饼,指着背面解释:“这粉饼以高岭土混合玫瑰露压制,边缘用蜂蜡封合。若将内侧磨薄一层,用特制墨水绘图,再敷上极细的胭脂粉,寻常人绝难发现。”
慕容云海沉吟道:“此法虽妙,但绘图需极细的笔触,且墨水不能晕染,更不能被胭脂覆盖后褪色。还有,如何确保粉饼能准确送到主帅手中?”
“墨水我自有办法,”雪嫣红眼中闪过自信的光芒,“至于传递途径……三日前我刚接了笔生意,雁门关守将的夫人托人来订‘闺中锦盒’,说是要犒劳边关女眷。这妆奁本就该由水粉斋派人押送,我可让刘嬷嬷带着几个信得过的伙计,以送妆品为名出城。”
窗外夜风穿堂而过,吹得羊角灯的光晕轻轻摇曳。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破局的希望。这看似柔弱的胭脂水粉,此刻却成了扭转战局的关键。
【二】妙手回春制秘饼
天未破晓,水粉斋后堂已亮起灯火。雪嫣红遣散了所有伙计,只留刘嬷嬷在旁打下手。她先取来十枚干透的“酒晕妆”粉饼,这粉饼本是用重瓣石榴花与苏木煎汁,混入炒过的珍珠粉压制而成,色如醉后的绯红,最是经久耐用。
“嬷嬷,取那罐陈年的松烟墨来,再备一碗清水,一锭上好的徽墨。”雪嫣红挽起衣袖,露出皓白的手腕,“另找一支最细的狼毫笔,笔尖要如蚊足般纤细。”
刘嬷嬷虽不知她要做什么,但见她神色郑重,连忙一一照办。只见雪嫣红将松烟墨研成极细的墨汁,又滴入几滴自己调制的“定色露”——那是用明矾水混合少量冰片制成,可让墨色经久不褪。
“接下来是关键。”雪嫣红拿起一枚粉饼,用细砂纸轻轻打磨其内侧,直到表面光滑如镜,“粉饼质地疏松,直接绘图会晕染,需先‘上浆’。”她取来一小勺藕粉,用温水化开,待冷却后,用软毛刷蘸着藕粉浆,均匀地刷在粉饼内侧,待其自然晾干。
这一步做完,粉饼内侧已形成一层透明的薄膜,宛如罩了层细绢。雪嫣红这才拿起狼毫笔,蘸取调制好的墨汁,屏息凝神,在粉饼内侧落下第一笔。她的动作极轻,手腕悬着,仿佛不是在绘图,而是在绣一幅最精细的苏绣。
刘嬷嬷在一旁看得心惊,只见那狼毫笔尖在粉饼上勾勒出弯弯曲曲的线条,不过片刻,竟已现出山脉的轮廓。雪嫣红一边画,一边低声道:“黑风口东侧是峭壁,西侧有溪流,中间这条是官道,敌军将粮仓设在东侧山坳里,看似隐蔽,实则取水不便……”
她将地图上的每一处细节都复刻在粉饼内侧,包括敌军营帐的数量、瞭望塔的位置、甚至连粮草运输的小路都标注得清清楚楚。由于粉饼面积有限,她不得不将字体缩到极小,几乎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
“坊主,您这手绝活,当真是……”刘嬷嬷看得咋舌,她跟了雪嫣红多年,从未见她有如此精湛的微绘技艺。
雪嫣红微微一笑:“在现代,我曾学过微雕美甲,不过是换了种材料罢了。”她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嬷嬷,去把那盒‘晚霞映波’胭脂取来,就是用落新妇花染制的那盒,色重而不艳,最适合遮盖墨色。”
待地图绘制完毕,她用极细的胭脂刷,蘸取“晚霞映波”胭脂,轻轻敷在粉饼内侧。那胭脂色如傍晚的云霞,层层叠叠晕开后,竟将底下的墨色完全遮盖,只留下一片均匀的绯红,与寻常粉饼无异。
“最后一步,封蜡。”雪嫣红取来纯白的蜂蜡,用火折子融化,沿着粉饼边缘细细浇灌,将内外两层严丝合缝地封在一起。“这样一来,即便有人打开粉饼,看到的也只是寻常胭脂,唯有刮去表层胭脂,才能发现里面的地图。”
整整一夜,雪嫣红连水都没顾上喝一口,终于将十枚粉饼全部处理完毕。她将粉饼小心翼翼地放入描金妆奁,又在上面铺了层洒金粉笺,写上“酒晕妆全套,内含金箔胭脂、定妆粉饼”等字样。
晨曦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却掩不住眼中的光彩。慕容云海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先喝了这个。剩下的事,交给我。”
【三】暗度陈仓险象生
巳时刚过,水粉斋门口驶来一辆青布马车,正是刘嬷嬷带着伙计准备出发。雪嫣红亲自将妆奁交给刘嬷嬷,低声叮嘱:“路上务必小心,遇到盘查就说是给军眷送的妆品,那十枚粉饼放在最底层的锦盒里,千万不能有闪失。”
刘嬷嬷点点头,将一个绣着“水粉斋”字样的腰牌挂在腰间:“坊主放心,老身省得。”
马车缓缓驶离京城,刚出城门就被守城的士兵拦下。为首的校尉三角眼一眯,伸手就要去掀车帘:“哪来的?车上装的什么?”
刘嬷嬷不慌不忙地下车,福了福身:“军爷,小的是水粉斋的,给雁门关守将夫人送妆奁去呢。这是腰牌,您瞧瞧。”
校尉接过腰牌看了看,又狐疑地打量着马车:“打开看看。”
刘嬷嬷连忙让伙计打开车厢,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一个个描金妆奁,打开来看,皆是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散发出浓郁的香气。校尉翻检了半天,见都是些女人家的东西,便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赶紧走!”
马车顺利出城,刘嬷嬷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心中暗道:“幸好坊主早有准备,将那十枚粉饼混在最不起眼的妆奁里,还用普通粉饼盖着。”
然而她们刚走不久,城楼上就有人影闪过,正是淑妃一党的眼线。那人立刻策马奔往城中一处别院,向等候在那里的黑衣人禀报:“主子,水粉斋的马车出城了,方向正是雁门关。”
黑衣人身着锦袍,手中把玩着一枚玉扳指,正是皇后党的心腹孙大人。他冷笑一声:“果然不出所料,慕容云海那小子想借水粉斋传递消息。去,通知城外的‘黑风寨’,就说有笔‘肥货’要过,让他们好好‘关照’一下。”
却说慕容云海得知马车顺利出城,并未松懈,反而换上一身商贾打扮,带了几个烟雨阁的暗卫,悄悄跟在后面。行至半途,果然见前方尘土飞扬,一群蒙面土匪拦住了去路。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留下买路财,饶你们不死!”为首的土匪挥舞着大刀,气势汹汹。
刘嬷嬷吓得浑身发抖,却记得雪嫣红的叮嘱,强作镇定道:“好汉爷,我们只是送妆品的,没什么钱财……”
“少废话!给我搜!”土匪们一拥而上,就要去抢马车。
就在这时,慕容云海带着暗卫突然杀出。他手中长剑出鞘,剑光如练,不过几个回合就放倒了几个土匪。为首的土匪见来人武功高强,知道遇上了硬茬,虚晃一招便想逃跑。
慕容云海岂会放过他,手腕一抖,一枚银针射向土匪后心。那土匪惨叫一声,倒地不起。其余土匪见状,纷纷丢盔弃甲,四散而逃。
慕容云海走到马车前,对惊魂未定的刘嬷嬷道:“嬷嬷,可有受伤?”
刘嬷嬷摇摇头,指着地上的土匪:“这些人……”
“不必管他们,”慕容云海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赶紧赶路。记住,过了前面的杏林,会有烟雨阁的人接应。”
他说着,目光扫过那些被打翻的妆奁,见并未受损,才微微颔首。然而他没注意到,刚才混战中,有一枚粉饼从妆奁中滚落在地,边缘的蜂蜡被石子磕掉了一小块,露出了里面极细的墨色线条。
【四】兵贵神速定乾坤
马车在烟雨阁的接应下,终于顺利抵达雁门关。守将夫人见到刘嬷嬷,十分欣喜,连忙将妆奁接入内室。刘嬷嬷按照雪嫣红的吩咐,将那个藏有粉饼的妆奁单独交给夫人,低声道:“夫人,这是坊主特意为您准备的‘酒晕妆’极品,里面有枚粉饼与众不同,还请您亲自过目。”
守将夫人何等精明,闻言心中一动,屏退左右,打开妆奁,果然在最底层找到了那枚特殊的粉饼。她拿起粉饼,对着烛光细看,发现边缘的蜂蜡似乎被动过。小心翼翼地刮去表层胭脂,一张微缩的布防图赫然出现在眼前!
“快!将这图交给将军!”夫人不敢怠慢,立刻命人将粉饼送往帅帐。
此时,雁门关守将正与副将们商议军情,见到粉饼上的地图,不禁拍案叫绝:“好个雪坊主!好个慕容二皇子!有了这黑风口的布防图,我军便可趁夜从小路包抄,打敌军一个措手不及!”
他当机立断,点齐五千轻骑,由熟悉地形的向导带路,趁着夜色从小路迂回至黑风口东侧。正如地图所示,敌军粮仓果然设在山坳里,防守相对薄弱。我军骑兵突然杀出,纵火焚烧粮草,一时间火光冲天,敌军大乱。
北狄主帅闻知粮仓被烧,军心浮动,不得不分兵回救。守将趁机率主力从正面出击,两面夹击,大获全胜。黑风口一役,不仅解了雁门关之围,更缴获了大量敌军物资,北狄三十万大军被迫后撤百里,边关危机暂解。
捷报传回京城,圣上龙颜大悦,下旨嘉奖守将。而慕容云海则在第一时间来到水粉斋,将胜利的消息告诉雪嫣红。
“黑风口大捷,多亏了你那十枚粉饼。”慕容云海摘下面具,眼中带着笑意,“主帅说,那地图绘得比军中斥候的还要详尽,尤其是粮草囤积点,标注得分毫不差。”
雪嫣红正在收拾妆台,闻言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能为边关尽份力,也算没白费我熬了那夜。只是……那些土匪是怎么回事?”
慕容云海神色一凛:“是皇后党的人指使的‘黑风寨’。看来他们已经察觉到我们的动向,以后行事要更加小心。”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枚粉饼,正是那日混战中掉落的那枚:“这个掉在了路上,被我的人捡到。幸好只是磕掉了点蜡,地图并未受损。”
雪嫣红接过粉饼,看着上面细密的线条,忽然想起什么,笑道:“说到这酒晕妆,我倒想起个典故。据说杨贵妃就最爱酒晕妆,酒后敷上,更显娇媚。只是她用的胭脂,怕是不如我这‘晚霞映波’持久呢。”
慕容云海看着她巧笑嫣然的模样,心中一暖,忍不住道:“待战事平息,我带你去骊山看华清池,那里的温泉水,配你的胭脂,定能衬出‘回眸一笑百媚生’的风采。”
雪嫣红脸颊微热,低头避开他的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粉饼边缘:“阁主说笑了,我不过是个做胭脂的坊主……”
“在我眼中,你不止是坊主。”慕容云海的声音低沉而认真,“你是能在胭脂水粉里藏兵图的奇女子,是……”
他的话未说完,窗外突然传来几声极轻的叩击声。两人皆是一凛,慕容云海立刻戴上面具,恢复了平日里的冷峻模样。
“主子,宫里传来消息,”门外传来暗卫的低语,“淑妃娘娘以‘惑乱军心’为由,奏请圣上查封水粉斋,说您与边关守将私通,传递不明物件。”
雪嫣红闻言,手中的粉饼险些滑落。她与慕容云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这胭脂水粉里的兵图虽已成功送达,但更大的风波,似乎才刚刚开始。酒晕妆的绯红之下,藏着的不仅是军机要务,更是两人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中,逐渐靠近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