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脂粉香里风波起
暮春时节，京城“水粉斋”的门槛几乎要被踏破。自雪嫣红接手坊主之位，这方小小的胭脂铺早已不是当年的光景——前堂摆着琉璃盏盛的当季新妆样，“樱唇点绛”的试色笺用洒金宣纸裱着，后堂飘出的蒸馏花露香气能漫过三条街。更奇的是，她将那套“现代美妆经”化在古法里，什么“光影修容粉”、“持色唇釉”，说得文绉些便是“琼玉修颜粉”、“绛雪锁唇膏”，哄得满京城的贵女淑媛趋之若鹜。
这日辰时，水粉斋刚卸下门板，就见宫里的内侍提着鎏金提盒来了，宣旨的尖嗓子往堂中一站，满室的脂粉香都凝了凝：“奉淑妃娘娘懿旨，着水粉斋三日内制‘晓霞妆’全套妆奁，钦点要用上好的‘醉流霞’胭脂，另需配‘晓露含香’花钿膏、‘云鬓堆雪’定妆粉。材料若有差池，仔细你们的皮！”
掌事的刘嬷嬷唬得脸都白了，雪嫣红却端着一盏刚调的“芙蓉软玉”腮红膏，不慌不忙地福了福身：“有劳公公跑这一趟。只是‘醉流霞’胭脂需用仲春时节的醉蝶花，经七蒸七晒，再以晨露调和，如今已近夏初，醉蝶花早过了花期……”
“欸呀呀，坊主这是推三阻四？”内侍翻了个白眼，“淑妃娘娘说了，旁的胭脂都俗了，唯有这‘醉流霞’才能衬她新制的霞帔。材料存货？三日后辰时，咱家可就来取了。”说罢，将一块刻着“淑”字的玉牌往柜上一放，拂袖而去。
待内侍走后，刘嬷嬷才凑上来急道：“坊主，这可如何是好？‘醉流霞’胭脂制作极难，去年收的花材只够制两匣，早被安国公府的小姐订走了。再说那‘晓露含香’花钿膏，需用带露的凤仙花瓣与珍珠粉同捣，如今上哪寻带晨露的凤仙花？”
雪嫣红指尖划过案上的《妆楼秘录》，目光落在“晓霞妆”的条目上——此妆始于南朝，以浅红胭脂薄敷双颊，再以白粉轻扫，营造如朝霞映雪之态，最是娇柔婉转。只是淑妃乃当今圣上宠妃，素日里与皇后不睦，怎会突然点名要这看似清淡的妆面？
她心中微动，想起三日前在城西别院与慕容云海的密会。那夜他摘了面具，墨发松松束着，指尖捏着一枚棋子轻叩棋盘：“近日后宫暗流涌动，淑妃一派正寻机打压皇后党羽，恐要拿与宫中有所往来的商户开刀。水粉斋如今树大招风，需多提防。”
当时她还笑着调笑：“难不成淑妃娘娘也眼红我这胭脂做得好？”此刻想来，怕是一语成谶。
【二】暗藏机锋“醉流霞”
雪嫣红沉吟片刻，对刘嬷嬷道：“去库房把那两匣‘醉流霞’取来，再备上‘海棠春睡’、‘石榴染指’两色胭脂，另取三株新鲜的凤仙花，养在冰鉴里保鲜。”
“可……这材料不对啊？”刘嬷嬷不解。
“材料是死的，人是活的。”雪嫣红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淑妃娘娘要的是‘晓霞妆’的形，却未必懂这妆的魂。‘醉流霞’胭脂色重偏紫，用于晓霞妆反显老气，倒不如用‘海棠春睡’的嫩粉色，调以‘石榴染指’的朱红，再以‘月光冻’蜜蜡定色，更显朝霞初绽之态。至于花钿膏，凤仙花虽无晨露，可用冰镇过的玫瑰水调和，反而更添清凉之意。”
她一边说，一边取来细瓷研钵，将晒干的海棠花瓣碾成粉，又滴入数滴石榴汁。那石榴汁是她按现代技法萃取的，色泽通透如红宝石，与海棠粉一调和，立时显出一种介于粉与红之间的柔媚色泽，恰似春日朝霞初染天际。
“只是……淑妃娘娘若怪罪材料不符……”刘嬷嬷还是忧心忡忡。
“嬷嬷放心，”雪嫣红将调和好的胭脂膏装入描金小盒，“我自有应对之法。倒是这‘醉流霞’的花材，我记得去年收花时，曾有一筐花瓣边缘带黑斑，当时以为是病害，便单独存放了。你去取来，我看看能否派上用场。”
刘嬷嬷虽疑惑，还是依言取来。雪嫣红接过那包有些霉变的花瓣，凑近轻嗅，眉头微蹙——这醉蝶花竟有股若有似无的甜腥气，与寻常花瓣的清香不同。她想起现代药理知识，某些植物霉变后会产生毒素，若混入胭脂，长期使用恐伤肌肤。
“果然有问题。”她心中冷笑，“怕是有人想借‘醉流霞’之名，行下毒之实。”
正思忖间，窗外掠过一道黑影，随即一枚裹着纸条的小石子落在窗台上。雪嫣红展开一看，是慕容云海的字迹：“淑妃近侍与‘百草堂’药商过从甚密，‘醉流霞’胭脂或掺‘蚀肌散’，慎之。”
她握着纸条，指尖微暖。这烟雨阁的情报网果然无孔不入，只是他既知此事，为何不直接阻止？转念一想便明白——淑妃此举若只是针对水粉斋，尚可化解；若能借此引出背后更大的势力，才是事半功倍。
“嬷嬷，”雪嫣红将霉变花瓣收好，“传我的话，后堂今日闭门谢客，所有胭脂膏料需经我亲自过目方能制作用。另外，去请前几日来送冰鉴的李师傅，就说我要订做一批内藏暗格的妆奁匣子。”
【三】巧舌妙对试锋芒
三日后辰时，内侍准时来取妆奁。雪嫣红将一套十二色的妆奁盒奉上，朱漆匣面上用螺钿嵌着“晓霞映雪”图，打开来，内格分置胭脂、粉膏、花钿，皆是精致异常。
内侍斜眼看了看：“‘醉流霞’胭脂呢？怎的换了颜色？”
雪嫣红福身笑道：“回公公话，非是水粉斋擅改，实乃‘醉流霞’色重气沉，用于晓霞妆反掩了娘娘的天姿。奴婢斗胆以‘海棠春睡’合‘石榴染指’，调了这‘朝露映霞’胭脂，色如晨曦初露，更衬娘娘凤仪。若公公不信，可当场一试。”
说罢，她从袖中取出一面螺钿小镜，又用玉簪挑了些胭脂膏，轻轻点在自己颊边，以指腹晕开。那色泽果然如朝霞映雪，既明媚又不失温婉，比典籍中记载的晓霞妆更多了几分灵动。
内侍看得有些发怔，雪嫣红又道：“至于这‘晓露含香’花钿膏，奴婢用冰镇玫瑰水调和凤仙花汁，再拌入南海珍珠粉，不仅香气清雅，更能解暑润肤。娘娘日理宫务辛苦，用这等清凉妆品，更显圣眷优渥呢。”
这番话既捧了淑妃，又点明了妆品的妙用，说得内侍连连点头：“嗯，听着倒有些道理。只是……”
“只是担心娘娘怪罪？”雪嫣红接过话头，从妆奁暗格里取出一张洒金笺，“奴婢已将改良缘由写成笺注，烦请公公转呈娘娘。若娘娘觉得不妥，水粉斋甘愿受罚，并三日内重新制出‘醉流霞’胭脂。只是这当夏时节……”她故意顿了顿，“怕是要劳烦公公再跑一趟，去江南寻些晚开的醉蝶花了。”
这话软中带硬，既表明了诚意，又暗示了材料难得，让内侍不好再刁难。那内侍本就是奉命行事，见妆品确实精美，雪嫣红又说得滴水不漏，便不再多言，提着妆奁回宫复命去了。
【四】毒妆暗藏风波恶
内侍走后，刘嬷嬷才松了口气：“坊主真是好口才，这下总算应付过去了。”
“应付？”雪嫣红望着宫墙的方向，眼神一凛，“这才只是开始。”
果然，未时刚过，就有宫里的人来传讯，说淑妃娘娘要用“晓霞妆”觐见圣上，着水粉斋坊主即刻入宫，亲自为娘娘上妆。
刘嬷嬷吓得脸色发白：“这……这是要当面发难啊！”
雪嫣红却异常镇定，从暗格里取出一个小瓷瓶，里面装着她用现代方法提炼的“解毒露”——其实是用绿豆、甘草等药材蒸馏出的清液，虽不能解百毒，却可缓解一般的肌肤毒素。她又将那盒“朝露映霞”胭脂仔细检查一遍，这才换上一身素净的青布衣裙，随宫人入宫。
淑妃的“瑶光殿”奢华异常，殿内熏着昂贵的龙涎香。淑妃斜倚在软榻上，身着一身霞帔，见了雪嫣红，眼皮都没抬一下：“你就是水粉斋的坊主？听说你擅改本宫的妆品，还颇有说辞？”
雪嫣红不卑不亢地行礼：“奴婢只是想让娘娘的天姿更添风采，并无他意。”
“哦？”淑妃这才抬眼看她，目光锐利如刀，“那你且为本宫上妆，若有差池，仔细你的脑袋。”
雪嫣红应了声“是”，取过妆具，先用“月光冻”蜜蜡为淑妃定了底妆，再取“朝露映霞”胭脂，轻轻在她颊边晕染。她手法极轻，每一笔都恰到好处，不多时，淑妃镜中的面容便如朝霞映雪，说不出的娇美。
淑妃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稍霁：“妆面倒是不错，只是这胭脂……”她话未说完，忽然脸色一变，抬手抚上脸颊，“怎么回事？脸怎么这么痒！”
只见她颊边刚才上妆的地方，竟泛起一片细密的红疹，隐隐还有蔓延之势。殿内的宫女太监顿时慌作一团：“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淑妃又惊又怒，指着雪嫣红尖叫：“好你个刁奴！竟敢在胭脂里下毒！来人，把她拖下去，杖毙！”
【五】智计破局情渐浓
雪嫣红却不慌不乱，朗声道：“娘娘息怒！这红疹未必是胭脂所致！”
“不是胭脂是什么？难道是本宫自己长的？”淑妃怒喝道。
“娘娘容禀，”雪嫣红目光扫过殿内，最终落在博山炉旁的一盆花上，“娘娘今日是否用过‘夜来香’熏香？这夜来香虽香，却与凤仙花有相冲之处，若肌肤敏感者闻了香，又用了凤仙花调制的妆品，便容易起红疹。”
众人闻言，都看向那盆开得正盛的夜来香。淑妃的贴身宫女惊呼：“娘娘，今早您确实让奴婢点了‘夜来香’香饼……”
淑妃将信将疑：“真有此事？”
“奴婢岂敢欺瞒？”雪嫣红从袖中取出那小瓷瓶，“这是奴婢自制的‘清肤露’，可解此类敏症。若娘娘信得过，可容奴婢一试。”
淑妃此刻脸上痒得厉害，也顾不上许多，挥手让她上前。雪嫣红用干净的绢帕蘸了清肤露，轻轻擦拭她的脸颊。说来也奇，那清肤露一抹上，瘙痒感竟渐渐消退，红疹也慢慢淡了下去。
淑妃又惊又喜，看向雪嫣红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探究：“你……你怎会知道这些？”
“奴婢家传一本《妆疾谱》，专门记载妆品与物事相冲之症。”雪嫣红垂眸道，“娘娘凤体贵重，以后用香用妆，还需多加留意。”
这番话既解释了她的“先知”，又捧了淑妃，更巧妙地将下毒的嫌疑引开。淑妃虽仍有疑虑，但一来红疹已退，二来雪嫣红应对得体，实在抓不到把柄，只好挥挥手：“罢了，今日之事，算你侥幸。以后再敢耍什么花样，本宫定不饶你！”
雪嫣红谢恩退下，走出瑶光殿时，后背已惊出一层冷汗。刚转过游廊，就见一道身影隐在假山后，正是慕容云海。他依旧戴着面具，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眸：“无事吧？”
“托你的福，暂时没事。”雪嫣红低声道，“只是这淑妃背后，怕是还有人指点。那‘蚀肌散’未用在胭脂里，反而用了夜来香与凤仙花相冲之计，手段更隐蔽了。”
慕容云海眸光一冷：“是皇后党的人。他们想借淑妃之手除掉你，再嫁祸给淑妃，一石二鸟。”
“那现在怎么办？”
慕容云海看着她，眼神复杂：“水粉斋树大招风，你若继续留在京城，恐多凶险。”
雪嫣红却笑了：“慕容阁主这是要赶我走？我这水粉斋刚做出些名气，可舍不得呢。再说……”她抬眼看他，目光明亮，“有人还等着我用‘晓霞妆’帮他传递情报呢，我若走了，谁来当这个‘胭脂间谍’？”
慕容云海一怔，随即低笑出声，那笑声透过面具传来，竟带着几分暖意：“好个伶牙俐齿的雪坊主。既如此，便万事小心。烟雨阁的人，会护你周全。”
夕阳下，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雪嫣红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脸颊。刚才在殿中，她虽用智计化解了危机，可那一瞬间的惊险，却让她真切地感受到，这深宫中的风波，远比她想象的更凶险。而身旁这个戴着面具的男子，既是她的盟友，却也让她的心，在不知不觉中，泛起了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晓霞妆的危机虽暂时平息，但更大的风雨，似乎正在京城的胭脂香里，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