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平坊的老槐树飘下细密的槐花絮，恍若六月飞雪。雪嫣红立在水粉斋门前，望着被染成素白的青石板路，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新换的银狐香囊——那是慕容云海三日前托人送来的，暗合烟雨阁徽记。
"小姐，悦容斋又在搞鬼！"小翠急匆匆跑来，鬓角沾着槐絮，"他们雇了泼皮在街口嚷嚷，说咱们的胭脂用了尸油！"
雪嫣红脸色骤变。这等下作谣言虽荒谬，却最易蛊惑人心。她刚要迈步，忽见长街尽头驶来一辆青篷马车，车帘掀开时，一袭玄色身影踏过落英走来。慕容云海今日未着常服，而是身披墨色大氅，腰间玉佩换成了刻着云纹的鎏金腰牌，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坊主这是要去哪？"他抬眸望向喧闹处，眼尾微挑，"为几句谣言动怒？"
"公子不知，"雪嫣红攥紧袖中藏着解药的玉瓶——那是为"点绛唇"胭脂特制，"这般污名若不及时澄清，水粉斋多年心血......"
"所以你打算亲自去与泼皮理论？"慕容云海轻笑，忽然抬手，指尖掠过她发间飘落的槐絮。这个亲昵的动作惊得雪嫣红后退半步，却见他袖中滑出一枚青铜令牌，牌面浮雕的飞狐栩栩如生，"看好了。"
他将令牌抛向空中，顷刻间，街角茶楼、绸缎庄的屋顶闪过数道黑影。十二名黑衣侍卫落地无声，腰间皆佩着与他相同的云纹腰牌。喧闹声戛然而止，几个泼皮被反剪双手按在墙上，为首者脸色煞白："爷、爷饶命！是悦容斋掌柜给了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就能买你们的舌头？"慕容云海缓步走近，玄色大氅扫过地面的落英，惊起一片素白涟漪。他弯腰拾起泼皮掉落的钱袋，指尖捻起一锭银子对着光细看，"京城银号的元宝，底部皆刻着'宝源'二字，可这......"他突然捏碎银锭，露出内里的铅芯，"分明是私铸的假银。"
雪嫣红瞳孔微缩。能一眼辨出假银，又能瞬间调动如此多的暗卫，这等手段绝非寻常富家子弟所有。她望着慕容云海周身散发的压迫感，想起近日种种细节——他对宫中秘事的了解、烟雨阁令牌的随意出示、甚至那枚能解毒的南海贡珠......所有线索交织成一张密网，指向一个她不敢确认的答案。
"把人交给京兆尹，就说私铸假银，意图扰乱市集。"慕容云海吩咐完，转身看向雪嫣红，"坊主可还有疑虑？"
"公子究竟......"雪嫣红刚开口，却见远处烟尘大起，一队禁军策马而来。为首的百夫长见到慕容云海腰间的鎏金腰牌，立刻滚鞍下马："卑职不知殿下在此，多有冒犯！"
"退下。"慕容云海淡淡抬手，语气却不容置疑。禁军瞬间消失在街角，仿佛从未出现过。他转身望向雪嫣红苍白的脸，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本想找个更合适的时机......"
"你是二皇子，对吗？"雪嫣红后退半步，撞上身后的门框。铜镜里，她鬓边的白玉簪微微晃动，映出慕容云海复杂的眼神。那日在夜市，他戴银狐面具提及烟雨阁；前日以"云公子"身份出现时，对宫中动向了如指掌；还有此刻，禁军脱口而出的"殿下"......所有碎片终于拼凑完整。
慕容云海沉默良久，伸手摘下颈间的鎏金腰牌。牌面翻转，背面赫然刻着"烟雨阁主"四个篆字："不错，我是慕容云海，当今二皇子，亦是烟雨阁的执掌者。"他顿了顿，声音放软，"但在你面前，我更愿做那个与你探讨胭脂制法的云公子。"
雪嫣红只觉耳畔轰鸣。她原以为只是卷入了一场普通的商战，却不想从踏入京城那日起，就成了皇子夺嫡棋局中的一子。"所以从一开始，你接近我就是为了利用水粉斋？"她握紧腰间的银狐香囊，"那些密语、暗记、还有所谓的'合作'......"
"起初是。"慕容云海坦言，目光落在她身后陈列的胭脂架上，"太子党势力庞大，眼线遍布茶楼酒肆，唯有女子妆奁最易被忽视。但后来......"他走近一步，玄色衣袍裹挟着冷香，"我见过太多为权力不择手段的人，却从未见过像你这般，能用胭脂画出一片天地的女子。"
话音未落，空中突然飞来三支淬毒的弩箭。慕容云海反应极快，揽住雪嫣红旋身避开。箭矢钉入木柱，溅起的木屑擦过她耳畔。黑衣暗卫瞬间结成防御阵，而慕容云海已抽出腰间软剑，剑光如练，将暗处再次射来的暗器尽数击落。
"东宫的人。"他收剑入鞘，袖中渗出点点血迹——方才为护她，手臂被划破。雪嫣红望着他染血的衣袖，忽然想起那支能试毒的白玉簪，心中五味杂陈。
"为何不早告诉我？"她取出丝帕为他包扎，指尖触到他冰凉的皮肤。
慕容云海望着她低垂的眉眼，忽然轻笑："因为你看我的眼神，不该是看皇子的眼神。"他抬手覆上她包扎的手，"雪嫣红，我想要的从来不是一个帮我传递情报的眼线，而是......"
话音被突然炸开的巨响打断。街尾升起滚滚浓烟，悦容斋方向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慕容云海脸色骤变："不好，调虎离山！"
雪嫣红心头一紧。若悦容斋出事，水粉斋必然首当其冲。她正要开口，却见慕容云海已抱起她跃上屋檐："抱紧我。不管发生什么，都别松手。"
夜风卷着槐花絮掠过耳畔，雪嫣红望着慕容云海紧绷的下颌线，感受着他怀中传来的温度。假面之下的锋芒已然展露，而她似乎再也无法从这场裹挟着权谋与真心的漩涡中抽身。落英如雪，纷纷扬扬间，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京华暮色里，只留下满地素白，见证着这场注定不平凡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