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娘闭上眼睛,任由清泪滑落,她咬紧不断打颤的牙根,恨声道:“怪只怪我那男人太耿直!心肠太好!即使他知道王室跑了,他也不会跟我们逃的,他时常跟我们说的一句话就是,他是王宫的护卫,护卫的不仅仅是王宫,还有王城的所有百姓!”
众人唉声叹气,你一句我一嘴地开始谴责王室。
“王上七天前就不见了,是因为他七天前就死了!你们以为他逃了么?王室世世代代守护御灵国,他们不会逃的!”窈女猛地站起来,情绪激烈地大喊。
她的异常举动引得众人纷纷侧,侯将军赶紧站出来,紧紧抓住窈女的手腕,将她挡在身后。
“抱歉各位,我妹妹的情绪有些激动。但,王上确实是崩逝了,他没有逃跑。”
听到“王上崩逝”这几个字,众人默默了片刻。
窈女挣开侯将军的束缚,月亮悄然躲进乌云中,少女在漆黑的夜色中哭泣着跑开。
侯将军冲众人抱歉地笑笑,转身追上去。
河堤岸,清澈的溪水像缎带一样铺展开,窈女的双手抱着腿,脸埋进膝盖里,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侯将军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看着她,没有上前。
这些天压抑的逃亡,需要情感释放,他守护这里的流民,是他释放情绪的方式,公主却没有释放的途径。
窈女哭得嗓子都哑了才慢慢停下来,她一转过头就看见侯将军站在那里,月亮从云层里出来,皎洁的月光照在男人胡子渣拉的脸上,昔日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现在却成了一个穿个粗布麻衣的流民,那双挽过长弓的手,只能拿着一根木棍。
窈女静静地看着他,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浓浓的悲哀。
如今侯将军的模样,又何尝不是她的模样?
对方的情绪释放得差不多了,侯将军才慢慢走过去,在窈女身边坐下。
把木棍子放在一边,窈女睁大眼睛望着他,期望他能说些什么,可侯将军什么也没说,他伸出大手,放在少女的头顶,揉了揉。
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同时笑了。
刚刚才哭过的少女,眼睛红肿得厉害,这会子又笑,整得像个小花猫似的。
想起刚才嚎啕大哭的情景,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我……哎,其实我也知道,民众什么都不清楚,他们只看到王室把这一切搞砸了,所以他们埋怨王室,也是情理之中。”
“扪心自问,我是真的因为听到他们诋毁我父王而崩溃吗,不是这样的,父王不害怕任何人的诋毁,他已经做到了他所能做到的一切,他的心是宁静的,即使到了阴曹地府,见到列祖列宗,祖宗们也只会拍拍他的肩膀,对他说一句‘做得好’。”
“我哭,不是为我父王哭,是为我自己哭,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做逃兵的不是我父王,是我,他们怨恨的人,是我,他们指责的那个人,也是我。”
窈女低头苦涩一笑。
侯将军很欣慰:“公主,你长大了。”
窈女的声音轻灵飘渺:“都是老师教得好。”
“侯将军,我已经有了自己的感悟,也知道了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你不用跟着保护我了。”
侯将军的神色一凝:“公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要独自离开?”
窈女抬起头,天空一片寂静漆黑,她注视着躲进云层里的太阳,静静地说:“我有一种感觉,我马上就找到神者了,而这条路,与流民们逃亡的路是不一样的,或许过几天或许一个月,到了分岔路口,我就不得不和你们分道扬镳了。”
侯将军摇了摇头:“公主,我的职责是保护你。如果不是为了保护你,我根本不会离开王宫,我会誓死和兄弟们在一起。既然已经离开了王宫,做出了选择,我在途中弃你而去又是什么意思?”
窈女深深地凝视着他,“可,保护这些人,是你对你自己的救赎。”
“不,这只是短暂的,保护公主你见到神者,才是对我一生的救赎。”
谈话结束,不算愉快,两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
心事重重地回到营地,大家基本上都睡下了,窈女小心翼翼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侯将军接过守夜人的换班。
刚闭上眼睛没多久,耳边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睁开眼睛,一个眼睛黝黑黝黑的男孩出现在眼前。
阿礼。
“你有什么事?”窈女拢了拢衣衫,警惕地看着他。
她可没有忘记刚才她哭着跑开的时候,这些人冷漠不屑的眼神。
阿礼慢吞吞地在窈女身边坐下,尽量不惊扰其他人。
“姐姐,我想跟你说,大家其实都没有责怪你,你为王室哭,他们确实有些生气,但想到你以前是大家闺秀,大家其实都能理解。你看你这么漂亮,从前一定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现在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一定很不适应,所以才那么怀念王室在的时候。”
阿礼说话的声音很小,生怕把别人给吵醒了。
窈女动了动眉头,这小子是在……安慰她?
“王室把堕者放出来,我为王室说话,在你们眼里,不就跟帮凶一样吗?”
阿礼大大的眼睛里涌现出一丝丝疑惑,这个年纪的小孩还没进入变声期,声线就像小姑娘一般清脆。
“堕者是王室放出来的吗?”
“嗯?” 对上他目光中的疑惑,我也疑惑了。
阿礼脆生生地说:“堕者本就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生物,就像蓝天白云一样,无法毁灭,王室封印了堕者五百年,五百年的压抑之下,堕者变得比五百年前更加强大了,所以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虽说,堕者再临人间是因为王室无法继续封印,但这也不能怪王室吧。”
窈女的脸色怪怪的:“你怎么知道这些?”
阿礼的小脸上浮现出一丝自得:“因为我上了学呀!老师是这么说的,书本上也是这么说的!”
“像我娘亲,她没上过学,所以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一味地责怪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