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眨眨眼睛,大夫人面色从容,浅褐色的眼瞳里,是历经千帆后的淡定与智慧。
我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假若她没有那么聪明,假若她不知道我来帮她怀着别的目的,她应该会开心很多吧。
“大夫人……”我嘴唇嗫嚅,她轻轻一笑,“直接说吧,小柳,我都明白的,你在调查阿秀的死因,对么?”
她闭上眼睛,长叹一声,“不但阿秀死了,阿莲也跟在她后边走,是我做的不好。”
我低声询问:“这一切,真的和禁地有关系么?”
大夫人睁开眼睛,神色淡淡,“你信那些东西?”
我垂下眼眸,“本是不太相信的,有时候,又不得不信。发生这么诡异的事情,接连死两个人,现在府里人心惶惶……如果你不信的话,你为何不将阿秀入棺出殡?”
我抬起头,大夫人对上我的眼睛,嘴唇紧抿,许久没有说话。
风声呜咽着从耳边刮过去,我和大夫人静静地坐在蒲团上,凝望着对方。
桌子上摆满牌位和香烛,风一吹,烛火来回摇摆,明灭不定。
黑夜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寂静。
少许,大夫人挪开视线,率先打破寂静,“小柳,你不用害怕,过几天,我请的风水师父就来了,到时候,阿秀和阿莲都可以顺顺利利安葬。”
她说话节奏很慢很柔,无形中有一种让人很舒服的感觉,哪怕是跑神儿的,听着听着,也会不自觉认真倾听。
“至于你想知道的禁地,其实我也不大清楚,我只晓得,将军还有一个弟弟,但是,这人十年前就已经死了,那个时候,我还没嫁给将军,那都是将军扬名立万前的故事。说起来,谁又没点故事呢?”
我眯了眯眼睛,将军今年三十二岁,十年前,那就是二十二岁,现在是民国时期,民国多少年我不知,但这个年纪,很多人都已经结婚了。
大夫人是书香门第的女子,念过书的话,二十来岁的年纪嫁人倒也合理,但是,将军是大门大户出身么?
想着想着,我不自觉就把这个问题给问了出来,大夫人一听,先是一怔,随后摇头:“原来你竟不知将军的出身……倒也合理,他出身不好,没必要和你们说。”
“怎么个出身不好?”
大夫人迟疑片刻,方才徐徐道来:“将军的父亲在战乱前是一位县令,外国人进城以后,将军的父亲和他们一起在当地开办厂子,压迫百姓。不过,将军只是妾室生的而已,在家里地位很低。”
“将军的大妈妈生了三个儿子,没人在意他,他只是多余的,之后没多久,将军就从家里跑了出来,打拼多年才有如今这番成就。”
我沉思片刻,“如此说来,禁地里那位,并非将军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大夫人含糊其辞,“我也不大清楚,应该不是。”
看来,想从她这里得到更多情报已是不可能,我低头收拾餐盒,准备告辞。
大夫人的视线在我身上来回游移,“天儿冷,你穿这么单薄也不是个事,明儿你去我屋里,叫冬儿给你几身衣裳。”
说到这里,她停顿片刻,往我身后看去,“怎么没见着你家福子?她没跟你一块儿来?你一个人走的夜路?”
福子,原来那个小丫头,叫福子。
一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她的名字。
我的手按在冰冷的食盒上,眉眼低垂,声音很轻,“她和我一块儿来的,半道上,她说她见到了一个人,那个人我没看见,她非说那个人要杀她,然后,她就疯了。”
大夫人瞳孔微微紧缩,纤细雪白的手指紧紧攥着手帕。
我闭上眼睛,叹息一声,提着食盒转身离去,左脚刚跨过门槛,后面忽然传来大夫人的声音,“小柳,你觉得,将军这人怎样?”
将军?
我都没见过他几次,哪里知道他怎么样。
我微微蹙眉,在我的印象里,他就是一个有点色熏心的狗男人,当然,我不能在大夫人面前这样说,更何况,她想问的,应该也不是我的看法,而是金小柳的。
我试着将自己代入金小柳的视角,过了好久,才徐徐出声:“将军给我一口饭吃,我很感激他。但是,如果我没有被卖进将军府来,我应该会凭借自己的双手,挣一份饭吃,到了年纪就嫁人,生个孩子,过着柴米油盐的平淡日子。”
“将军府很大,墙很高,我却只能守着自己的一个小院子,每天只有福子为伴。其实,我不太喜欢这样的生活,如果有选择的话,我不会做将军的姨太太。”
天上忽然飘起小雨,淅淅沥沥,我伸出一只手,苍白而清瘦的手,手腕处骨头突出,手背上只有薄薄的一层皮,青筋爆起。
雨丝很快打湿我的手,我顶着斜风细雨,双手挡在头上,匆匆疾行。
回到屋子里的时候,身上已经湿透了。
福子还在巷子里躺着,生死不知,我又不知该去哪里烧热水,只能赶紧把湿衣服脱下来,换上干净的,合衣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果不其然,第二天还是感冒了,鼻子堵塞,头晕脑胀,脚下像踩着一朵软绵绵的白云,走路跟飘起来了似的。
福子不见了,一整个上午,没有人管我,我躺在床上,昏昏欲睡,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下午出了点太阳,外边暖暖的,大夫人的丫鬟冬儿抱着一叠衣服走进来,瞧见我躺在被窝里,一动不动,吓了一跳,“二夫人!二夫人!”
眼皮子似有千斤重,我艰难睁开眼睛,冬儿拿手背探着我的额头,大叫一声,“坏了!你这是发烧了!”
她丢下一堆衣服就往外跑,没多久,带回来一个老大夫。
我的脑袋本就疼得厉害,更不要说老大夫说话像念经,一下子更疼了,冬儿在和他说什么,一个字也没听清,只记得大夫没多久走了,冬儿离开后,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断过来一碗热乎乎的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