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方才她为难我的事，陆琪的脸色有些许羞赧，但是，很快就一闪而过。
她跺了跺脚，抓住我的手，不许我就这样离开，“我又不是故意的，你想想，小晖从小就拜了自清真人做干爹，他又是自清真人救回来的，你突然诋毁我们陆家的大恩人，我能不生气么？”
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确定陆成晖是自清救下来的？”
“什么？”陆琪一下子愣住，呆呆地看着我，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我留给她一个自己意会的眼神，不再继续说下去。
那道士装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蒙骗世人，背地里却干着血腥残暴的勾当。
一个人，怎么可能戴着面具过一辈子？
有时候，露出了破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旁人也会下意识地忽略，如果稍加提醒，再往一些别的方向上引……
如果直接告诉一个人，这事是怎么样的，你应该怎么做，大多数人都会反感，并且举例推翻这个结论。
若是循循善诱，让他自己思考得出结果，哪怕最后推导出来的，是错的，这人也会坚信不疑，自己是真理。
现下，陆琪就陷入了这种困局中。
他们一家人和自清认识了十年，回想起这十年里某些忽略掉的细节，陆琪不寒而栗，脸色越来越白。
“我……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嗯？”
“我有个阿姨，是我妈的朋友，她二胎小孩前几年出了事，天天发高烧，去医院也没用，我妈就推荐她去找自清真人，结果，结果……”
“结果什么？”
陆琪对上我的眼神，艰难地吞咽一口口水，“当时从龙脊山回去以后，小孩儿的病确实好了，但是，半年之后，小孩儿突然暴毙。”
“你说，这会不会……会不会和自清真人有关系啊？”
我神色淡淡，“那本身就是一个妖道，专门吸食人的灵气。小孩儿生性单纯，未曾被世俗凡尘沾染，灵气比大人浓郁很多。所以，他从来不给大人看病，专挑小孩儿下手。”
听到这话，陆琪像是三魂丢了七魄，眼睛暗淡无光，连连后退数步，遭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一般。
忽然，她单手掩面，终于控制不住心中的情绪，低声呜咽，“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敢说……”
“我比小晖大两岁，小晖出生以后，爸妈为了照顾他，常常忽略我，我一直很讨厌小晖。”
“我们去龙脊山玩的时候，在池子边，有一道声音一直在我耳边说，让我把他推下去，我就像着了魔一样，按照那道声音说的做了……”
陆琪泪流满面，“我那个时候年纪小，我被蛊惑了！后来每一次回想起当年的事情，我知道，我当时一定遇到了很奇怪的事情，可是我不敢说，我不敢把这件事情说出去！我害怕！”
“如果你能治好小晖，让我给你当牛做马我都愿意。”
陆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扯着我的衣角，苦苦哀求。
我心中五味杂陈。
陆琪对陆成晖一直很爱护，我还以为是他们姐弟情深的原因，没曾想，这里面还有这样一层缘故。
她哭诉着这一切，喧嚣着这么多年积压在心里的愧疚。再不把这些说出来，她恐怕会被逼成疯子。
“唐沅。”
少年低沉清冽的嗓音从后面传来，陆琪的哭声戛然而止，背脊紧绷，不敢回头。
十几年的朝夕相处，仅仅只是一个声音，她就认出来来的人是谁。
可是，来的人真的是陆成晖么？
少年眼底的冷漠和傲慢像极了我记忆中的一个人。
他的五官没有变化，但那眉眼间冰冷的气质，却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
如果是陆成晖，他走过来，应该先叫陆琪“姐姐”，然后再叫我“唐姐姐”，而不是走过来就是一句，“唐沅”。
陆琪的精神高度紧张，她并未察觉到这些细枝末节的不同。
对上少年熟悉而冷冽的视线，我蹙了蹙眉，电光火石间，我就已经明白，这是夜擎，而不是陆成晖。
眼下夜擎的反应，能够真真切切地说明，之前藏在陆成晖身体的他，似乎出现了什么问题。
我幸灾乐祸地想，最好他一直都出问题。
他抬起眼眸，嗓音平淡，却极具压迫感，“过来。”
他理所当然的语气，好像我是他的奴隶一般，好像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夜尊。
我不屑地冷笑一声，今非昔比，大石村土崩瓦解，实力大不如前，我也早就不是那个普普通通的唐沅。
我没有听从他的言语，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皱起眉峰，对于我的反抗，极为不满。
沉默蔓延。
陆琪慢吞吞站起身，胡乱擦掉脸上的泪痕，像是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般，咬咬牙，缓慢转过头。
看见陆成晖的一瞬间，她的眼泪又忍不住往下掉，“小晖，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见刚才的话，但是现在，我想再对你说一遍，当年你落水不是意外，是我……是我把你推下去的！”
“陆成晖”异常平静，他本身就不是陆成晖，面对陆琪，又怎么会有情绪反应？
夜擎“嗯”了一声，就不再言语。
陆琪小心翼翼地打量他，“你……你不怪我吗？”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他平淡如水的一句话，刚好戳中陆琪心底的某个地方，她把脸埋在手掌心里，痛哭流涕。
她或许是在懊悔当年的年幼无知，也或许是在畅畅快快地释放这么多年积压在心底的情绪。
就在我看着陆琪的时候，夜擎猝不及防上前，拽过我的手腕，我微微睁大眼睛，他的手像铁锁一般牢固，这个时候想要挣脱，已经来不及了。
夜擎拉着我，飞快离去，我匆促回过头，冲着陆琪大声喊:“我们先回去了！你要是害怕的话，赶紧跟上来！”
陆琪这时才想起之前见过的恐怖场面，立刻止住哭声，小跑起来，跟在我们后面。
这时，宁汐和林庆平从另一边的楼梯口跑出来。
少女捂着脸颊，眼泪在眼睛里打转，楚楚可怜。
林庆平双手插在裤兜里，脸色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