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顿一会儿,抬起头,认真地说:“姐姐,我带你离家出走吧。”
“啊?”听到这句话,我一瞬间愣住,怀疑自己听错了。
姜青墨上前一步,捏住我的肩膀,神情格外凝重,“这件事情,我考虑了很久,我现在虽然还在上学,但我一直在做兼职,即便把姐姐接去住,也是可以的。”
“那个女人不会同意让你跟我走,她想把你一直留在身边,但是姐姐,你不要以为她真的对你好,她只是想让你给她养老送终。”
“这些话很残忍,但是我必须要说,你只有跟我离开,去城里,才能彻底脱离这样的困境。”
他眼神诚挚,瞧不出半分作伪,但是一想到姜青墨这样精致利己的人会全心全意对待别人,我就一阵头皮发麻。
要么是我看走了眼,他的确有赤子之心,要么,他心里还藏着更大的秘密。
我犹犹豫豫道:“我去城里,恐怕只会拖累你。我除了挖土种地以外,什么也不会。”
姜青墨微微一笑,“姐姐,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在学校了结识了很多朋友,现在又不是以前,去酒店做服务员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话都说到这份上,我要是再拒绝,未免显得奇怪,遭人怀疑。
没有办法,我只能先答应下来,后续再想办法逃跑。
合计好,我和姜青墨便下楼吃饭。
女人原本坐在门槛边发呆,听见脚步声,她一个激灵坐起来,脸上立刻浮现出笑容,殷切地拉开板凳,“小墨,你先坐会儿,我现在去锅里端菜。饭菜都温着呢,只得你吃第一口。”
她给我使了个眼色,我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跟在她后边。
锅里的菜端出来,肉菜全都放在姜青墨面前,素菜都放在她面前,我想要夹菜,还得站起来伸手夹。
女人浑然不觉尴尬,分明肉菜都放在姜青墨面前了,她还不时起身给姜青墨夹菜,生怕姜青墨少吃了一块肉。
我若是伸手去夹,她便打掉我的筷子,板着脸,故作严肃,“你弟弟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怎么也不知道让着点?跟个饿死鬼一样!丢人!”
“咳咳。”姜青墨咳嗽一声,把筷子放在桌上。
女人立刻堆起笑容,“小墨,怎么了?”
姜青墨蹙了蹙眉,“吃个饭,你也在训人,整得我不想吃了。”
女人连忙道歉,“妈忽略了,城里人吃饭都是不说话的,对不住对不住,小墨,妈妈不说话了。”
如此,我去夹肉她才不说话,只是拿眼睛死死瞪着。
瞪就瞪呗,瞪我我又不会少两块肉,照样该吃吃该喝喝。
一顿饭下来,瞅着我旁边的骨头比姜青墨旁边的还多,女人气得脸都绿了。
农村的房子房间都不少,五六个房间,可这个家里就只有姜青墨有单独的房间,风萝和她母亲挤在一个房间里,其他的房间,风萝的母亲宁愿用来堆放杂物也不肯单独给风萝住。
房间不大不小,一个人住刚刚好,两个人住就显得逼仄。
房间里两张床,一张大床一张小床,晚上开着电灯,我盯着那张仅有一米二宽的小床,再看看旁边一米八的大床,一阵无语。
算了忍忍吧,我对自己说,只要离开这里就好了。
躺在床上,盖着被子,没多一会儿,女人起来熄灯,黑暗铺天盖地袭来。
我侧着身子,闭上眼睛,准备入睡。
冷不丁地,黑暗中传来女人的声音,“阿萝,你别怨我。”
脑子里朦胧有了睡意,我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神情迷茫,“什么?”
女人默了默,“你是不是以为,我天生就是一个黑心的女人,如此残忍对待我的女儿?”
我清醒了一点,睁开眼睛,周围仍是黑暗,只能隐约看见一个床铺的轮廓。
“你想说什么?”
“我怀着你的时候,只有十七岁,初为人母,我很高兴。可是,那天我兴冲冲地把这个消息告诉全家人,他们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拉着我去同村的三仙姑家里算命,算我肚子里怀的是男的还是女的。”
“三仙姑算出来是个男婴,你爹一家人这才喜笑颜开。”
“我自从嫁到这里来,侍候公婆,种田做饭,没有休息过一天,我怀了孩子以后,他们把我当做风家的大功臣,什么粗活累活都不让做。”
“我好端端地过了十个月,这人啊,一旦享受了好日子,就不愿意再回到原来的生活了。”
“我那时天天待在家里,足不出户,他们生怕我肚子里的孩子掉了,所以生你的时候,非常艰难,几乎费了我半条命。”
“我千辛万苦生出来的孩子,他们却只是看了一眼就冷冰冰的走开。孩子生出来以后我就累得晕倒,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天黑了,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你躺在我床边,嗷嗷大哭。”
“我赶紧给你喂奶,又哄了一阵,直到你不哭不闹睡着了,才有功夫静下心来想事情。”
“睁开眼那一刻,我很害怕,周围那么黑,难道我已经死了,到了阴曹地府吗?后来我才知道,他们看你是个女孩子,掉头就走,全然不管我们母女两个的死活。”
“第二天,他们找了一个人上来,说要把你送走,我拼了命才生下的孩子,怎么可能就这样送人?”
“我不愿意,他们就打我、踹我,活生生快把我踹死了才停手,那人贩子怕闹出人命,赶紧跑了。”
“后来,我坐月子期间,他们故意给我喝冷水,强迫我下地干活,我不敢把你丢在家里,我怕我一眨眼,你就不见了,我不得不把你捆在身上,背着你挖土,你哭了就放你下来,掀开衣服喂奶。”
“阿萝,你说,妈妈真的不爱你吗?”
说到后面,女人已然是泣不成声。
我听得出来,她嗓音里流露出的情感是真实的,眼泪也是真实的,连我听着都忍不住微微动容。
可是,只要一想起她对风萝非打即骂,百般疼爱姜青墨,那点好不容易冒出来的感动立刻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