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祖父虽然是军阀,却并不是那等暴戾之人,下了命令以后,他一直心有不安,我祖母更是个慈悲之人,多次劝他撤了这道命令,可他心疼我祖母。”
“不过还好,还好那个人是陈烟。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会那样说?”
钱露抿嘴笑了一下,“这个陈烟,是个戏子,有一回,我祖父和手下的人去听戏,听完了以后,这个陈烟跑上来献媚,使劲浑身解数,便是想要做我祖父的妾室。”
“那天晚上,我祖父喝得有点醉,差点被她得逞,你说这人可恶不可恶?我祖父和祖母琴瑟和鸣,她一个戏子,不好好唱她的戏,掺和别人的婚姻干什么?”
钱露恨得咬牙切齿,毫不掩饰眼中的轻蔑和讥诮之色。
她这段话,听得我不住皱眉。
自己媳妇要死了,设一个局,拿别人的性命换自己媳妇的性命,这还不叫暴戾?这还算慈悲?
只能说,钱露戴的有色眼镜太浓。
那叫陈烟的姑娘,谄媚圆滑,许是有些讨人厌,但罪不至死。更何况,整个秦城都说洛寅清怕老婆,谁晓得他们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我揉着眉心,有些头疼,想要反驳过去,瞥见钱露望着画像笑的模样,又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她好像很骄傲自己祖上有一位将军,容不得别人说不是。
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钱露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我来这里,便是想要看看我祖母昔日的荣光,今天来也来了,看也看了,我该回去了。唐沅姑娘,要一起吗?”
我摇了摇头,“不用了,你一个人回去吧。”
她若有所思,“对了,我差点忘了,你本身来此处就是有自己的事情。”说到这里,她停顿片刻,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唐沅姑娘,待会儿你行事的时候,可否小心仔细一些?”
“当年我祖父失势以后,祖母带着孩子和财产逃离秦城,我也因此改了钱姓,这座庄园,名义上已经不是我们的了,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破坏这里。”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行,那我走了,你也早点回去吧,这个地方不太太平。”
钱露与我擦肩而过,她往前走了几步,我忽然叫住她,她脚步一顿,侧眸凝视着我,我缓缓问出心中的疑虑,“这个地方一直不太平,到底是你祖父布下的局的缘故,还是陈烟亡魂的缘故,还是古战场的缘故,还是瓶女的缘故?”
钱露幽幽一笑,“谁知道呢,兴许……”
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咿咿呀呀的戏腔骤然传来,打断了钱露的声音。
钱露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她瞪直了眼珠子,死死盯着我背后,一动不动,脸色惨白如纸,竟然被吓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皱了一下眉,狐疑地转过身,猝不及防,眼中映出一道身穿民国旗袍的女子身影。
她静静地站在墙边,就在画像下面,身段窈窕玲珑,脸色青白,神情僵硬,嘴巴一张一合,发出咿咿呀呀的戏曲声。
她长相艳丽,与画像上端庄清纯的模样全然不同。
陈烟。
钱露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疯了一般冲向大门口,手在门上又拍又打,窗外冷风呼啸,死死抵住大门,不让她撼动分毫。
陈烟站在墙角边,静静地哼着自己的戏曲,僵硬的眼珠子和神情,令她看起来就像一只空洞的傀儡木偶。
我的额头滴下一滴冷汗,艰难地吞咽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往外面挪动。
钱露拼了命一样拍打大门,恐惧占据了她的所有大脑,她失去了思考能力,拍着拍着,门上渐渐多出许多血色手印。
不知过了多久,钱露求救的声音和拍门的声音戛然而止,我扭过头一看,她的身体软绵绵地倒在地上,眼睛鼻子和嘴巴,纷纷涌出鲜血,脸上还维持着惊恐的表情。
她僵硬的尸体毫无生息,胸腔也失去了起伏。
见到眼前这一幕,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再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女子。
陈烟的长相无疑是极好看的,否则她也不会有自信去勾搭一位将军。但,如今过去一百多年,她身上的皮肤和旗袍都泛着陈旧的色彩,腐烂的味道,令人极度不适。
忽然,陈烟僵硬的眼珠子来回转动,抬起头,盯着我,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我吓得心脏跳动慢了半拍,差点晕过去!
难道,难道我又要动用瓶女的力量吗?
看看一步步朝我走来的陈烟,又低着头看看自己的手,我咬紧牙,豁出去了!
盯着陈烟的胸腔,我集中注意力,脑子里空无一物。
陈烟没有心脏。
她空空如也的躯壳里,只有一颗幽绿色的晶石。
我缓缓伸出手,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再睁开眼时,陈烟已经消失不见,手上多了一堆幽绿色的粉末。
原来,怨灵体内装着这些东西。
一阵呕血的声音忽然传进耳朵里,我警惕地抬起头,飞快跑向声音来源的方向,等我赶到那里时,只看到一个匆惶逃窜的身影。
雨水拼命往下掉,稀里哗啦的声音听得心烦,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烦躁得厉害,情绪已经抵达临界点。
我知道,这是瓶女邪力的反噬。
环视四周,我咬咬牙,立刻冲出去。
至少不能在这里失去意识!
雨越下越大,我来不及打伞,冲进雨幕中,刚跑没两步,身后忽然传来一大股吸力,我根本不受自己控制,再次回到了庄园。
庄园里回荡着一股阴阴的低笑,同时,还伴随着一个女人的尖叫声。
骤然,一个东西从半空中飞过来,掉在地上,我低下头,看见一个女人。
她抬起头,对上我的视线,身子哆嗦了一下。
我从她的眼珠子里看见了我的模样,双目猩红而迷茫,嘴角维持着一个阴测测的笑容。
她迅速爬起来,躲在柱子后面,一脸警惕,“你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