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帘子外面传来医生和同学的对话声，帘子里面安静的气息缓缓流淌。
夜擎不安地捏紧衣角，脑子里闪过很多种话题，憋了一会儿，却只憋出来一句：“既然你没事了，那我先走了。”
少女愣了一下，旋即点头。
夜擎逃也似的离开医务室，出去之后还没喘口气，就听到有人大老远地扯开嗓门叫唐沅的名字。
那人顶着一头耀眼的黄头发，身材高挑清瘦，等他走近了，夜擎才发现，这竟然是一直跟在唐沅身边的那个男生。
他看见了何宣，何宣当然也看见了他，脚下一个急刹车停下，何宣恶狠狠地瞪着夜擎，说：“你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是不是在想什么坏主意？”
夜擎面无表情地站直身体，冷眼盯着何宣：“你又在这里干什么？”
何宣指着医务室，理直气壮地说：“唐沅晕倒了，我当然是过来看她啊！”
夜擎的眼睛微微眯起，说：“消息这么灵通，你也是六中的学生？”
说罢，他的视线在来人身上转了一圈，带有某品牌标志的棒球服、牛仔裤，很时髦的打扮，也很好看，但，这不是六中的校服。
学校抓校服抓得很紧，尤其是开学典礼这样重要的场合，哪有学生不穿校服的？
何宣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伸手摸了一把头发，得瑟地拢了拢衣服：“我老师对我特别好，允许我不穿校服，怎么滴吧？”
夜擎皱了皱眉，正要说什么，这时，少女的手扒着医务室的门框，探出一个脑袋来：“何宣，夜擎，你们在说什么呢？”
“唐沅！你没事啦！”一见到唐沅，何宣立马把夜擎抛到脑袋后面去了。
他跑到唐沅身边转了一圈，说：“刚才你们班主任给你妈打电话，你妈又打电话给我们班主任，叫我来看看你。”
唐沅揉了揉眉心，说：“我没事。”
何宣点点头：“既然你没事，那我就走啦，有事的话来高一二班找我。”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巧克力塞进少女兜里。
夜擎的目光追随着那一把巧克力停顿住，眸色忽然暗了下去。
那一堆包装精美的糖果，他长这么大只看见过一两次，从未品尝过。
那个令他嫉妒的男生却随手就拿出来一捧，唐沅的表情也并不惊讶，好像早就已经习惯了。
果然，一切都如他猜测那般，他们两个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唐沅剥开巧克力的糖纸，正准备往嘴巴里面塞，余光扫到夜擎，只见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兜里的糖果，手肘的动作顿时愣住了。
“你……要吃吗？”
她举着巧克力，试探性地询问。
“嗯？”
夜擎回过神，蹙眉看着她。方才思绪神游天外，没有听清楚她说的什么。
唐沅抿了抿嘴唇，手足无措地举着巧克力，她大概是以为对方想吃巧克力，但家境窘迫，不好意思说出口。想到对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咬咬牙，豁出去了。
巧克力被送到嘴里的那一刻，夜擎浑身僵住，整个世界的颜色和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少女踮起脚尖，把巧克力推送进他嘴里，少女圆润软糯的指腹不经意从他的嘴唇上擦过去。
巧克力很快在口腔里化了一小块，直齁进心里的甜。
“呐，这些都给你。”少女垂下头，脸颊
微红，塞了两三块巧克力到夜擎手里，然后低着头匆匆跑开。
她的头发又长又顺，急促转身的时候，有一小缕发丝在空中划过，从夜擎的脖颈轻轻扫过去，扫进了他的心底。
夜擎出神地盯着唐沅的背影，立在原地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一道戏谑的笑声：“喜欢就追上去啊，难不成还等着人家姑娘来追你吗？”
夜擎回过头，是医务室的医生，这会儿正斜倚在门框边上，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
“啧啧啧，耳朵红成这样，年轻就是好啊。”
夜擎将巧克力塞进校服口里，别过头去，佯装做听不明白的样子，急匆匆走开。
一口气走到拐角他才停下来，背靠着墙壁，伸手摸了摸耳朵，烫得吓人。
天空湛蓝，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在少年挺挺的眉骨之上，他长长吐出一口气，低头看着手心里的糖果，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
巧克力的香甜味在唇齿间蔓延开，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甜的东西。
“1981年12月18号，我妈进手术室了，尽管这两年来，我一刻不停地赚钱，最终赚来的钱还是不够她的手术费。她躺在床上，穿着病号服，奄奄一息，瘦得只剩皮包骨头，头发像枯萎的草一样，双眼暗淡无光，看不见丝毫昔日的风采。”
“她身上盖着被子，枯槁般的手腕垂落在床边，她望着窗外的一棵常青树发呆……”
“我这一生，荒唐又好笑，年轻的时候被那个人渣玩弄抛弃，年过半百以为自己遇到了真爱，没想到我的病一查出来，他就带着他儿子跑了，最后，唯一一个肯接纳我的人竟然是你，是一个……我从来就容不下的你。”
妇人枯瘦的脸上流下两行清泪，她泪眼婆娑地望着夜擎：“我知道你为了我这个病付出了多少，有人肯为我付出这么多，其实我已经很高兴了，至少证明我这一生，还是有人在乎的……后续的治疗你就不要管了，你还是一个学生，承担不起这样高昂的费用。”
夜擎抿了抿嘴唇，手里提着一袋苹果，他默默地走到床头，把苹果放在床头柜上，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转身走了。
眼见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门外，妇人的声音忽然拔高：“儿子！妈马上就要死了，你要多来看看妈！不要你做什么，你就看看我，陪陪我，每个星期来一次，好不好？”
夜擎的脚步一顿，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清瘦的手指抓紧背包带子，迈开长腿，阔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