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借多少？”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内，电玩城老板坐在真皮沙发上，手指间叼着一根烟。
仅仅是一墙之隔，外面是喧嚣吵闹的电玩城，里面却是安静得针落可闻的办公室。
少年站在电玩城老板面前，脑袋微垂，背脊笔直，本该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可那双狭长的凤眸里，却没有一丝光彩。
“十万。”他低声说。
“十万？”老板抽烟的动作一顿，眉头微微皱起：“报销过后还要十万？”
少年点头。
老板倒吸一口凉气：“那可是个稀罕病啊。”他吸了一口烟，嘴里吐出一圈烟雾，那双看清人情世故的老练双眼在烟雾后面若隐若现。
“你知道我开这个电玩城花了多少钱吗？”
他伸出手指，比了一个“1”。
“你知道这天南地北的，全身家当加起来超过十万的有多少人吗？”
“凤毛麟角！”
“你现在也是在外面打工的，和那些纯粹读书的学生不一样，远的不说，就说说我们电玩城，扫地的阿姨一个月25块，和你一起做前台的姚琴一个月30块，我看你模样出挑，给你开的最高工资一个月35块。”
“这就是现在工人的平均工资水平，别说你了，就是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在社会上打拼超过十年的，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卖了也没有十万块。十万块的病，那是普通人治得起的吗？对你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接受现实。”
“我知道。”少年声音沙哑，神情木然，“可是，她是我妈。”
“唉。”老板抹了一把脸，剩下半根烟也没心情抽了，把烟蒂在烟灰缸里摁灭，他把脸埋进手掌里，半晌没有说话。
夜擎也没有说话，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体僵硬笔直，了无生气，像是一尊雕塑似的。
一股淡淡的悲伤在安静的气氛里蔓延。
过了一会儿，老板抬起头，说：“这样吧，我认识一个很有钱的女老板，她呢，喜欢年轻英俊的小男生，你应该……”
老板说着说着，咂了咂嘴，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夜擎的瞳孔骤然缩紧，手指死死捏紧背包带子，捏得指关节发白。
老板好心劝慰道：“我说出来不是让你去做这个，只是告诉你，这是一条路子。我身为过来人呢，劝告你一句，你没有必要非要救治你的母亲。”
“海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你们六中的校长我认识，他经常说起你，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应该会是你们那一届的省高考状元，这是多好的前途啊。”
“不管怎么说，相识就是缘分，我这里有两百块钱，你先拿去应应急，后面不管你来不来这里上班，你都可以过来吃饭睡觉。”
老板起身离开，临走前拍了拍夜擎的肩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天的天很阴，厚重的乌云压在头顶，冰冷的风呜啊呜地乱吹，街上行人纷纷裹紧衣袍，低头疾行。
夜擎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又应该去哪里。
走着走着，不知走了多久，走累了，就坐在天桥上休息。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天桥上的人多了起来，然后又渐渐变少。
夜色四起。
果真下雨了，豆大的雨点狠狠往下砸，他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到全身都湿透了，才勉强回过神来，他似乎……应该找个有屋檐的地方避雨。
忽然，一把伞出现在他头顶上，隔绝了那些肆意欺凌他的雨水。
身形一顿，顺着那把伞缓缓往上看过去，撑伞的人穿着六中的校服，少女圆润的脸蛋红扑扑的，像个可爱的苹果。
“怎么在这里淋雨啊?伞给你吧，带着回家。”
夜擎想起上一次她给自己的伞，还没有还，这一次，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情景，可唐沅却没有提及那把他尚未归还的伞，所以，那天在跨江大桥上的事情，她是真的忘了。
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夜擎闭了闭眼睛，冷淡拒绝：“不用了。”
“可是你这样会感冒发烧的。”
唐沅弯下腰，把伞柄递到他面前，一双黑漆漆湿漉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伞柄就在眼前，夜擎即使不想接也避不开，而且，唐沅因为弯腰的缘故，后半身被倾斜的雨水打湿了一小片，再这样僵持下去，少女也会变得和他一样狼狈。
夜擎伸手拿过伞，唐沅没有来得及松手，恰好手和伞柄一起被他握住了。
少女的眼睛微微睁大，脸倏然爆红。
夜擎慌忙收回手，唐沅也同时松开手，伞就这样掉在了地上，雨水肆无忌惮地落下来。
夜擎立马把外套脱下来，罩在两人头上，匆匆跑到屋檐下。
唐沅的头发没有打湿，半边身子却是已经湿透了，夜擎皱眉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掉落在桥头的雨伞，二话不说冲进雨幕中，把伞捡回来。
“我……不是故意的。”
把伞递出去，夜擎低声说着。
唐沅别扭地伸手接过，别过通红的脸颊，嘴唇紧紧抿在一起，没有说话。
雨水落在屋檐上，汇聚成一股一股的往下淌。
朦胧的雨幕中，行人甚是稀少，这天地茫茫间，好像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雾蒙蒙的原因，夜擎心里像是压了一块石头，连呼吸都不顺畅。
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方才的场景，这么唐突地握了别人姑娘的手，她心里还不知道怎么想他……
他压抑了这么久的感情，喜欢了这么久的姑娘，难道就要因为今天的失误，在她心里彻底变成一个流氓吗？
今天到底是什么糟糕的日子……
低压的情绪如藤蔓一般在心底疯狂滋长，最终夜擎忍无可忍，主动问道：“你是不是……是不是觉得我刚才像个流氓？我真的不是……不是故意的。”
夜擎的嘴角绷紧成一根直线，从医院到这里，一系列委屈的事情堆积得在心里快要爆炸开，眼角不由自主地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