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瑟缩了一下,满脸惊惧,生怕陈香莲那尖利指甲的手贯穿我的脑髓。
意料之外,她竟然没有朝我冲过来,只是站在那里,脑袋微微低垂,一动不动,像石像一般。
我小心翼翼地瞅着她,放平呼吸声,大约过去了好几分钟,她仍旧是这个样子。
我大胆了一些,悄悄从旁边穿过去,矮着身子,屏住呼吸,直到远离她十几步远,才敢大口大口呼息。
双手扶着膝盖,我回过头,陈香莲仍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刘丰收的尸体躺在她面前,脸上带着安详的笑。
他是醉死的,死的时候没有一丝痛苦。
但我知道,他只是看起来像是醉死的,至于他究竟是被陈香莲杀死的,还是因为离开了将军府而死,我就不得而知。
手掌紧紧捂住胸口,我大气不敢喘,继续向前奔逃。
刚跑没两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癫狂的笑声,前方人影绰绰,灯笼里冒着红色的烛光,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陈香莲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凄然,我忍不住回过头,她笑得前仰后合,眼角挂着晶莹的泪滴,青灰的皮肤逐渐变成正常的颜色,那张阴森可怖的脸也恢复正常。
除了头发有些凌乱以外,她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甚至于,连打着灯笼前来的大夫人等人都看见她了。
场面一场混乱,惊惧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丫鬟们纷纷举着灯笼逃窜,人群中,只有大夫人还勉强算镇定,但是,细看就会发现,她的脸色仍有几分发白。
片刻之后,四周安静下来,丫鬟都已经逃走,地上余留不少被踩坏的灯笼,苍白的月光落在大夫人清冷的面庞上,她没有走,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凝视着那道仰头疯狂大笑的身影。
“香莲。”过了好一会儿,大夫人轻叹出声。
陈香莲侧眸,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像在哭,又像在笑,“娇杏,你不害怕我么?”
我很少听到别人嘴里叫出大夫人的名字,一次是在四季歌厅,那个男人嘴里叫出来的,另一次就是现在。
原来,大夫人叫娇杏啊。
很好听的名字,但是,自从她嫁进将军府以后,人人都称她大夫人,连她的夫君也不会叫她的名字。
大夫人闭了闭眼睛,眼神幽幽,“我怕你什么?所有在将军府的姑娘,不过都是可怜人罢了。”
陈香莲沉默下来,再抬起眼睛时,情绪稳定了很多,“娇杏,你是一个好人。再见了,希望我们下一世遇见,不要再是这样一种地方。”
她的身体缓缓消散,声音愈发飘渺,“可是,我已经魂飞魄散了,还会有下一世么?”
“香莲!”大夫人大叫一声,情绪忽然失控,发疯一般跑上去,手掌在陈香莲消失的地方虚虚抓了一把,却什么也没有抓到。
大夫人呆愣在原地,似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连连后退。
猝不及防,一滴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大夫人闭上眼睛,神情戚戚。
我站在她后面,静静地看着她,眼中藏着几分困惑。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大夫人失控的样子,在我的印象中,她一直都是一个安静端庄的姑娘。
我不知道金小柳是怎么想的,但是,我知道陈香莲等一众姨太太,都恨不得把大夫人拉下马,自己去做那个位子。
死一个姨太太,大夫人的地位就更稳固不是么?可是她为什么看起来这么伤心?
大夫人的贴身丫鬟冬儿也不明白,劝说了无数次,大夫人还是在那里默默流泪。
冬儿来了脾气,忽然从凳子上起身,“夫人,不是我狠心,也不是我说话不好听,这陈香莲,您要是哪天不行了,她第一个放鞭炮庆祝,您心疼她个什么劲儿?”
大夫人泪眼朦胧,“冬儿,你觉得,将军府的这些姑娘,真的能替代我么?”
“当然不能。”冬儿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您是正经的千金,将军明媒正娶的妻子!她们的身份,哪里够做将军夫人?将军又不是傻子,且看看平时待她们的态度就晓得!”
大夫人深深吸一口气,眼泪滑落脸颊,嗓音嘶哑得格外厉害,“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明白,她们就不明白么?其实,大家都懂的。”
冬儿一下子愣住,“可是、可是她们确实一直都不安生呀……”
大夫人摇头叹息,“这是她们唯一的盼头了,在这个冷冰冰孤零零的地方,要是连个盼头都没有,岂不是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冬儿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我也是一样。
我忽然想起自杀的六夫人阿秀,我一直以为,六夫人不是自杀的,起源于一场灵异事件,现在想想,阿秀的死或许没那么复杂。
一个被关进柴房的姨太太,与世隔绝,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就算出去了,也是另一个囚笼,日复一日,日渐绝望。
“你可以走了。”忽然,一道冷冰冰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我浑身一个激灵,猛地扭过头,对上一张分外艳丽的脸庞。
她穿着艳红色的旗袍,妆容精致,眉如远山,明眸皓齿,朱唇不点而赤。
“金小柳?”我震惊不已,急忙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看错了。
金小柳的视线越过我,落在大夫人身上,格外平静,“我死了以后,变成一缕阴魂,被困在将军府,浑浑噩噩,周围发生的事情,我都不知道,当我再次拥有意识时,我已经出现在歌剧院,就我一个人。”
“我死后,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的眼睛看到了,我的耳朵听到了,这些记忆被封存在我心底,我却一直都不知道,直到遇见你。”
金小柳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我在歌剧院遇到过很多人,男人对自己的伴侣不忠诚,女人对自己的伴侣不信任,直到我遇见你和你的丈夫。”
“我一生都在追求将军的爱恋,却直到死也求而不得。”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