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约约间,我看见一道纤细的身影正紧紧贴在墙边,瞪直眼珠子,神情呆滞,无关紧要麻木。
我努力想要看清她的模样,眼前却始终一片模糊。
她忽然怯怯地出声:“唐沅。”
是祝秋秋的声音。
见到她没事,我松了口气。
她的嗓子疯狂颤抖,“你……你快要死了吗?”
啊?
我呆呆地望着她,不明所以。
温热的液体从眼眶中流淌而出,我迷惑不已,我在哭?
手指抚摸着脸颊,眼中映出一片模糊的红色。
我的脑子越来越迟缓,足足看了一分钟,才勉强得出一个结论:我的眼睛在流血。
可是,眼睛为什么会流血?
我起先是迷惑,然后才开始有了一丝恐惧,紧接着,那恐惧的种子迅速发芽生长,蔓延至四肢百骸。
我的身体剧烈颤抖,心脏一阵阵痉挛,不得不弯下腰,才能缓解痛苦。
就在这时,后腰忽然烫的厉害,好像有一根火棍紧紧贴着我的皮肤,使劲往里面按,要把什么东西烙进去似的。
我痛的栽倒在地上,脸色惨白,衣服被汗水浸湿,发丝贴在额头,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起来似的。
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在痛,就好像是有一群蚂蚁钻了进来,肆意啃咬我的血肉。
我不得不咬紧嘴唇试图缓解痛苦,可是……没有用。
我恍恍惚惚地想,人死之前都这么痛苦么?
终于,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手腕无力地垂下。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无声的黑白色。
我看见,祝秋秋嚎啕大哭扑向我,可我却听不见她的一点声音。
我的眼珠子僵硬地动了动,眼角淌一滴泪水。
夜擎可真是一个绝顶小气的人,无非是吵了一架,我都死了,他也不来见我最后一面。
铺天盖地的黑暗袭来,最后一丝力气被抽空,我闭上千斤重的眼皮子。
……
“烧了她!”“烧了她!”“烧了她!”
举着火把的村民们情绪高亢,柴垛上,绑着一个脸色苍白、颓靡的女人。
听见这声音,我立马睁开眼睛,一阵欣喜。
我还没死!我在做梦!我又来到了夜擎母亲被处以火刑的那一天!
我睁开双眼的一刹那,被绑在木桩子上的女人也抬起头,露出那张藏在头发后面的憔悴面庞。
我忽的愣住。
只见她疯了一般,又哭又笑,泪痕顺着苍老的纹流下,“夜擎!我是你的母亲!我养了你十年啊!就算没有生恩也有养恩!你今天居然要烧死我!你个忘恩负义的狗杂……”
她泼妇般的脏话悉数被淹没在人们愤怒的情绪中,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丢火”,火把像箭雨一般飞过去。
熊熊大火扭曲了空气,直冲云霄。
我惊愕地合不拢嘴。
被绑在柴垛上的,并非夜擎的母亲月氏,而是羽氏!
还有,她怎么直呼夜擎的大名?我上次来的时候,大鱼村不都叫夜擎阿凌么?
再看羽氏的面容,此时距离我上一次来,似乎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急忙扭过头,只见人群外围,石台之上,两把藤木椅子。
曾经只会哭泣的阿凌长大了,懒洋洋地坐在藤椅上,单手撑着脸颊,姿态懒散闲适。
不同于村民们朴素的衣着,他穿的与族长一模一样,广袖长袍,金线滚边,衣袍之上,游龙形态的暗纹恍若在水中游弋,似乎随时会冲破针线的束缚。
只不过,族长那身衣服是白色的,雪一般的白,夜擎这件,却是墨的颜色。
族长苍老了很多,他坐在那里,嘴唇紧抿,一言不发。
那个精神矍铄,永远淡笑着站在人群外围,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老人已经消失不见。
他老了。
下一任的族长就坐在他旁边,夜擎是那样年轻,可他却随时会老死。
“害怕么?”夜擎的嘴角轻轻上扬,饶有兴味地欣赏着女人在火焰中的挣扎、嘶吼。
族长阖上眼皮子,淡淡开口:“怕什么?无非就是死路一条。”停顿片刻,他忽然又睁开眼睛,艰难地扭脖颈,盯着少年线条完美的侧颜,“但是,在死之前,我希望能看到你和羽族公主结亲。”
夜擎手中把玩着墨玉似的黑发,漫不经心的模样,“你都要死了,还管那么多?”
“你是个很有本事的人,短短三年,就架空了我的权力。”族长毫不掩饰赞赏的目光,他看向夜擎的眼神,一如十年前复杂。
冷静、慈爱、欣喜……
“但是,你如果不按照我说的做,你只是得到一堆虚有其表的外壳,你永远得不到你最想要的东西。”
夜擎猛地转过头,脸色阴沉得可怕。
族长依旧保持着温和冷静的笑容,胜券在握。
我的心一下子揪起,难道,夜擎从前还同别的女子结过亲?
夜擎盯着族长苍老的面庞,面色紧绷,咬牙切齿,“我的母亲已经被你害死,难道你还想主宰我的妻子?”
族长淡淡地摇头,“阿凌,并非是我想主宰,这是你的宿命。”
夜擎笑出声,笑得眼角被晶莹的泪滴浸湿,眉眼间尽是浓浓的讽刺,“大鱼村天才的宿命?”
族长摇头叹息,“世人只看得见天才站在高处的成功,永远看不见天才背后所承受的痛苦。”
“古往今来成神者,无不是历经重重磨难与痛苦,甚至还有人杀妻证道……成神之路满是荆棘,你如今受的苦难,不过是九牛一毛。”
“我大概是等不到你成神的那一天了,不过没关系,从大鱼村走出来的神祇,是我一手缔造而来。”族长脸上浮现出难以言表的骄傲自豪。
夜擎站起身,目光冰冷,“来人,族长得了癔症,把他拖下去。”
站在夜擎身后的一名男子走上前,对族长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族长紧盯着那个远去的背影,不甘、自豪、挫败……复杂的情绪在那双苍老浑浊的眼睛里交织。
到底是做了几十年的掌权者,虽然这一天的到来是他所期盼的,但这一天真正来临时,他仍旧生出些许不甘。
他咬紧腮帮子,低垂着眼眸,跟在侍卫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