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英芬的廉租房只有三十平米大，装修布置也很简单，按理说一个人住还算是宽敞，不过她担心捡来的“宝贝”被偷，结果半个屋子堆得都是纸皮废品，乍一看就像是垃圾堆。
身高体大的许鸿鹄一进来，顿时就显得有些局促，更何况此时一身酒气的刘秃子还歪在床边。
崔英芬着实没想到许鸿鹄会回来，但刘秃子却信誓旦旦地保证，只要他出马，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原以为对方是胡吹海哨，没想到竟真把人找来了！
她脸上不由染上喜色，不过一听到儿子那冷冰冰的质问，又迅速收敛了七分，嗫喏着正打算开口，却被另一个人抢了先。
“小许啊，怎么跟你妈说活呢？”刘秃子打着酒嗝，不满地横了一眼许鸿鹄。
他上个礼拜刚镶了颗金牙，每每见了人恨不得掰开嘴，街坊四邻显摆遍了，好不容易等来个没见过的，一张鲶鱼嘴开合得极为夸张，连小舌头都露了出来，摆出长辈的架势训斥道，“大学生，没礼貌！”
刘秃子躺在这张床上本就扎眼，加上说的话又不耐听，许鸿鹄肉眼可见地皱紧了眉头。
唯恐来之不易的母子相见不欢而散，崔英芬赶紧出声和稀泥：“鸿鹄肯定是工作忙，妈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许鸿鹄并没搭母亲的腔，而是死死盯着倚在床上的刘秃子，对方翘着二郎腿，仿佛在自家一般随意。
联想到这背后有可能发生的苟且，他双眼几乎要冒火：“你在这儿干嘛？谁允许你躺床上的？滚出去！”
“嘿，这小王八蛋……”
刘秃子虽然没有了年轻时的狠戾，但蛮横痞气的性子深入骨髓，他在这一片称王称霸惯了，什么时候受过此般“侮辱”？
“腾”地一下绷直了上身，指着许鸿鹄的鼻子骂道，“老子爱躺哪躺哪，爱上谁的床就上谁的床，还他妈用得着你批准？”
这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原本念着二人好歹是长辈，对崔英芬和刘秃子的关系，许鸿鹄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这层窗户纸没捅破，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
没想到，老东西竟连最后一层遮羞布都不要了，见自己进了家门还嚣张至此，毫无廉耻之心。
许鸿鹄怒从胆边生，冲上去一把抓住了刘秃子的衣领，下一秒就将人提了起来。
刘秃子虽然叫嚣得厉害，但毕竟岁月不饶人，若是从体力上较量，绝不是一米九的小伙子的对手。
“我操你妈的……你他妈松开……”
随着许鸿鹄手劲儿渐渐加大，不堪入耳的谩骂声逐渐转为哀求，刘秃子憋得脸通红，额角青筋暴起，难受得龇牙咧嘴，“有话……好说……先松手……”
“鸿鹄，你刘大爷腿摔了，要不也不能躺着。”知道儿子误会了，崔英芬赶紧解释，她既怕惹恼了刘秃子，又担心许鸿鹄不信，慌慌张张地指向一边，“妈没骗你，看……快看看……”
被两个厌恶的人夹在中间，许鸿鹄浑身不自在，他强忍着心中的厌恶，往旁边瞥了一眼，才发现墙角杵着一副崭新的双拐。
那绝不是崔英芬屋子里原有的东西，更不可能是她捡来的“废品”。
心中紧绷的那根弦一旦松了，手上也轻缓了。
甫一落下的刘秃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像一条死里逃生的肥鱼，瘫在床上伸着脖子直翻白眼。
待缓过来后，又开始骂骂咧咧。
不过有崔英芬拦在中间，语言间也不好太过分，只反复说许鸿鹄狗咬吕洞宾，不是好东西。
“刘哥，孩子小，你大人大量，别跟他计较。”崔英芬低声下气地赔礼道歉，唯恐得罪了这尊神。
“看在你妈的面子上！”刘秃子单脚跳起，接过崔英芬递过来的双拐，朝许鸿鹄狠啐了一口，“记住咯，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别以为我岁数大了，就收拾不了你……”
“行了，他知道错了。”崔英芬急得直给许鸿鹄使眼色，偏偏这倔种梗着脖子，一句软话也不肯说。
她只好从兜里掏出两百块钱，偷偷塞到刘秃子手里，“拿着，买条烟抽。”
在人情和金钱的双重安抚下，刘秃子总算满心不忿地离开了崔英芬的家。
看着二人略显佝偻的背影，许鸿鹄只觉得胸中一口浊气无处发泄。他一拳砸向床头，砸向刘秃子刚刚靠过的地方，皮肉关节的钝痛，终于稍稍缓解了心中的郁郁。
“那就是个老痞子，你还当个宝似的护着？”打发走刘秃子后，崔英芬一路小跑折返回屋，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儿子硬邦邦地扔过来一句，“他在电话里跟我说，你不行了……什么玩意！”
“哦……”虽然许鸿鹄态度恶劣，但好歹是关心自己，崔英芬感到暖暖的，却又不敢表露出来惹人厌，只能嗫喏道，“要不那么说，你也不会回来吧？”
“我工作忙，没事别开这种玩笑。”见崔英芬毫无波澜，许鸿鹄更气了，他讨厌母亲唯唯诺诺的样子，比年轻时的暴虐更让人厌恶，“走了。”
“别走啊！”不管刘秃子用了什么法子，好歹把儿子诳回来了，崔英芬一闪身拦住许鸿鹄的去路，“跟燕云见个面，就当交个朋友。”
“谁？”许鸿鹄脑袋转了弯，突然想起之前崔英芬在电话里提过几次的相亲，这才彻底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脸一下沉了下来，推开她甩手就走，“要去你去，简直无聊透顶！”
“二十七，在动物园上班，事业单位，家里拆迁分了三套房，独生女，没负担，马上就能结婚，你……”
眼看许鸿鹄出了门，崔英芬跟在后面不遗余力地推荐，这是她认知中的儿媳妇界的天花板。
“轰隆隆……”
可惜，许鸿鹄完全不为所动，剩下的话被摩托车的巨大引擎声吞没，他头也不回地逃离了廉租房，逃离了母亲自认为充满善意、实际上却令人厌恶的一番苦心。
从来到去，不过十五分钟的时间，崔英芬甚至都没怎么看清儿子的模样。
盯着那抹身影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她脸上来不及褪去的急色终于被失望吞噬，与此同时不免生出忐忑，这孩子都三十了，不会受破碎家庭的影响，不想结婚吧？
结婚……结婚，结婚！
离开让人窒息的廉租房后，这两个字一直在许鸿鹄心里盘桓，身体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东突西撞，却苦于找不到出口，酸胀得厉害。
重新回到老城区，经过云水社区路口时，他突然生出一种冲动，跟劳飞飞坦白一切，取得原谅。
三十年来，许鸿鹄受够了这支离破碎的亲情，迫切地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完整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