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而不是离婚。
劳飞飞心一沉，难怪多年以来这个话题一直是禁忌，原来自己的身份并不光彩。
她的眼神飘忽不定，脸色变得煞白，想笑却笑不出来，惨然道：“原来我是个私生子。”
“别瞎说。”劳宝见不得女儿自我贬损，及时打断了她的话，“我和你妈妈分手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等知道了……想结婚也来不及了……”
“来不及？”劳飞飞意识到这中间的曲折，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的，二十年的压抑与好奇如沉寂多时的火山爆发，她迫切想要探明一切，急声追问道，“为什么来不及？还有，你们为什么分手？她什么时候去世的？”
不远处，一对年轻男女走了过来，只见他们身着同色系情侣运动装，各自背了双肩包，看样子像是外地游客。
两人的脑袋凑到一起，嘀嘀咕咕看手机，似乎正在查找着什么，却苦寻未得。
就在这时，一脸茫然的女人抬起头，突然看到立在江边的劳宝父女，不由眼前一亮。
她将男友扔在原地，快走几步，到了劳宝面前：“大叔，请问白天能坐船游珠江吗？网上只有夜游的船票。”
“好像没有。”劳宝是个热心肠，虽然沉重的记忆大门刚推开一半，但他并没有不耐烦，凭印象指点道，“夜游才漂亮呢，两岸灯光一亮，小风一吹……对了，买最便宜的票就行，一开船大家都往甲板上跑，没人在船舱里待着，别花冤枉钱。”
“可是我们下午就要离开广州了。”女人瘪了瘪嘴，回头看了看跟过来的男友，满脸失望道，“游珠江的计划，算是泡汤了。”
“没关系。”男人是个温和性子，好脾气地笑了笑，“总要有点遗憾，留给下一次。”
“下一次，下一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女人依旧高兴不起来，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无精打采。
男人想不出法子，只能揉了揉女友的头，并一再保证，以后肯定还会再来完成她的心愿。
“对了，你们想白天坐船游珠江的话，可以选择渡轮！”劳宝突然想起了什么，赶忙推荐，“虽然不如夜景那么惊艳，但好歹也能饱览两岸风光，关键是便宜，跟公交车一样，才两块钱。”
“真的啊！”女人的沮丧顿时烟消云散，拉着男友的手欢呼，开心得跳了起来，“那太好了！”
“再麻烦问下，渡轮在什么地方坐？”男人的眉间眼角也攀上了喜色，人生还不就是求个圆满？所谓知足常乐，不过是自我安慰的无奈之举罢了。
“好像天字码头就有。”吃饭的时候听李凯伦提过一嘴，二十年前码头对面的龙胜吧是他们的据点之一，也是他难以忘怀的地方。
二人千恩万谢后，欢欢喜喜地离开了。
看着对生活充满热情和希冀的小情侣，劳宝忍不住又想起曾经的一幕幕。他原本以为一切早就被岁月的尘埃湮没，没想到回到熟悉的土地上，只需要一缕清风，就可以轻易掀起。
此时此刻，他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遗忘从来就不是厚重的幕布，而是轻拢的薄纱，在刻骨铭心面前，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我和你妈妈，就是在天字码头对面的龙胜吧认识的。”
劳宝满是唏嘘，同时心中还涌起久违的雀跃和期盼，笔挺的沿江绿道仿佛变成了穿越时空的长廊，他终于做好了准备，带着女儿重新回到二十多年前。
……
2002年12月24日，晚上七点五十九。
广州的冬天没有雪，也没有凛冽的寒风，但夹杂在空气中的阴狠湿冷，却铆足了劲儿往骨头缝里钻。
北京路商业街提前半个月就预告了平安夜当晚有人工降雪，这个消息几乎让全城的年轻人都沸腾了。
没见过雪的南方人自是不必说，挤破头也要去长长见识。而从冰雪之地南下的北方孩子也充满好奇，都惦记着去看看人工雪和真雪的区别。
随着人群的不断涌入，这条有着千年历史的步行街变成了沸腾的海洋。
劳宝和李凯伦以及同寝室同学有好几次差点儿被冲散，最后他们想了个法子，手握着手连成一线，这才勉强站稳。
“还有一分钟。”李凯伦脚尖点地，整个人几乎被架了起来，他艰难地拽起手腕，迅速瞥了一眼时间。
一层层的汗意从皮肤表面浸了出来，奈何衣服太厚根本散不出去，黏腻腻热烘烘的让人憋闷。
他努力伸长脖子，希望吸两口凉气缓解身体的燥热，但寒意却像蜻蜓点水般，在鼻尖上一掠而过，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受老罪了！”到处都是人，一不小心就会跟陌生的脸亲密接触，劳宝被撞了个趔趄，抱怨道，“明年我可不来了，有什么看头！”
“也就这一回，图个新鲜。”李凯伦倒是兴致勃勃，他突然瞥见远处大屏幕的画面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不由激动地喊了起来，“准备准备，倒计时开始了！”
这句提醒顿时引起一阵骚动，原本随波逐流的人群像是突然有了明确的目标，他们前推后搡，如同起伏的海浪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愈发汹涌。
走或者不走或者往哪走，根本由不得自己，劳宝几人犹如断了线的风筝，稀里糊涂就被推到了大屏幕侧面。
突然，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起。随后，片片“雪花”被黑色的机器呼呼吹了出来，空气顿时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猛地看上去，还真的有飞雪连天的意境，若是细品，略显粗糙。
“操，泡沫！”不知道是谁骂了一句。
劳宝从挤在前面的李凯伦头发上摘下一朵“雪花”，忍不住哈哈大笑：“原来这就叫人工降雪啊，真能忽悠！”
“撤吧，没意思！”李凯伦有些失望，他小时候在黑龙江长大，此刻觉得来凑这个热闹，简直就是笑话，对东北孩子来说，甚至可以说是人生污点。
“等会……再等会……”另外几个南方同学却很兴奋，他们和大多数人一样，沉浸在虚幻的冰天雪地中，不能自拔，还不断地暗示自己，假装正在过一个货真价实的白色平安夜。
劳宝和李凯伦不愿意继续耽误时间，忽的见路口处KTV门前聚集了一群兔女郎，她们似乎一点儿都不怕冷，穿着大红色的低胸露背装，戴着兔子耳朵和尾巴。
虽然被面具遮盖了面目，但香艳性感却扑面而来。
“索女！”李凯伦忍不住吹了声口哨，用胳膊肘撞了下身边的劳宝，言语中暧昧拉满，“你敢进去吗？”
大学四年，他们虽然也出入过类似的场所，但无非是穷学生聚在一起吼几句，而眼前的火辣场面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见李凯伦闪烁的眼神中充满了挑衅，劳宝有点冲动，他咬了咬牙，心想大不了今晚就跟纯真年代做个告别。
于是气势十足地应了一句：“去就去，谁怕谁啊！”
虽然关于这一段，劳宝表达的尽量隐晦，但劳飞飞毕竟是成年人了，还是立刻就理解了隐藏的深层含义，不由目瞪口呆道：“她……她不会是……三陪女吧？”